這個念頭只在心中閃現了一瞬便歸於沉寂，樓湛勉強喝下一口紅棗粥，順了順氣，將腦中的那個畫面踢出腦海。

不會的，只是對蕭淮抱有太多的激之。

正天人戰著，膳堂門口忽然傳來個嘖嘖聲，故作哀怨道：「喲，用早膳都不我。臨淵，我們還是發小嗎？」

蕭淮看他一眼，忍不住輕笑起來：「我和阿湛飯量小，你來了，剩飯剩菜就給你了。」

沈扇儀大步邁進來，哼了一聲，坐到樓湛旁，仔細看了看紅潤了些的臉，才放心道：「阿湛，你不知道昨夜你的臉有多可怕，跟張紙似的，把我們嚇得夠嗆。」

樓湛的作一頓，垂下眸子。

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關心過了。

沈扇儀沒注意到的異樣，繼續道：「不過，看你這個樣子，過不了一個月就該能出發了。」

「出發？」樓湛抓住關鍵字眼，疑地看了看沈扇儀，又遲疑著看了看蕭淮。

這回換沈扇儀驚訝了，他看了看笑而不語的蕭淮，訝然：「臨淵還沒有對你說嗎？」

樓湛皺著眉頭，有一種不太好的預。

沈扇儀唔了聲，道：「說來話長。阿湛，我先問你，你似乎很了解山川地貌？」

樓湛瞬間想到了上次在藏書閣里的事，放下手中的勺子，思量一瞬，點點頭：「略懂。」

難道是為了《山川錄》之事？上次在藏書閣里找的書，都是直接可以運用到編纂的實例。

「看來你的確很適合。」沈扇儀略帶幽怨不甘地瞥了蕭淮一眼，臉一肅，「長話短說，半年前，陛下召集翰林院眾學士和我一同討論，決定編撰一套描繪長燁山河的書籍，流傳後世。」

這些樓湛都知道，臉平靜地點了點頭，示意他繼續說下去。

沈扇儀卻話鋒一轉：「而今長燁各地貪污吏眾多，更有幾每年謊報災，朝廷大批賑銀都會莫名消失，卻又沒有賬本查證。朝廷明面上派出的監察史每每都被刺殺或者拉攏，陛下早已有心派可信賴之人暗中查訪……」

一旁的蕭淮淡笑著舉起旁的書，接下沈扇儀的話：「我攬下了這個活兒。而阿湛你對編書的相關方面了解很多，所以，昨夜陛下召扇儀談了半宿，決定讓你隨我出京，一邊作編書準備，一邊查探貪污吏。」

樓湛心複雜：「……」

蕭淮繼續道：「知道我們出京的只寥寥幾人。現下京中流傳著你負重傷，生死不明的謠言消息。知道實的人，只有陛下，扇儀，我同靜寧，還有樓府的嵐姑。」

連陳子珮都不知道嗎？

樓湛沉默。

好像……事徹底偏離前世的路線了。

而且，再過兩個月，就是樓息被陷害流放出京的時候了。如果同蕭淮離了京，說也要一年才能回來，到回來時，樓府已經變樣了。

但不可能抗旨。

現今很多事同前世不一樣，可是樓息被陷害出京，似乎還是避無可避。

蕭淮注意著樓湛細微的神變幻，雖然總是面無表，但多思考一下還是能看出點東西，看了半晌，他含笑問：「阿湛，你是在憂心什麼嗎？」

樓湛下意識地就不要說「不」，話到邊卻又咽下，腦中閃過一個念頭，緩緩道：「有些許麻煩事。」

思忖半晌，側頭看向一旁百無聊賴的沈扇儀，抿了抿：「這樣說，你會留在京中？」

沈扇儀一臉奇怪地點點頭。

「嗯。」樓湛面無表地抬起頭，「把樓息抓到國子監里，派人看管好他，每日必須背下一篇文章，我回京後會檢查。如果他背不出來的話，你……」

見到樓湛冰冷不善的目，沈扇儀連忙應下：「放心。」

「……也幫我多多照看樓挽。」

沈扇儀點頭：「樓府這邊，你儘管放心。」末了，又憂心忡忡地添了句：「倒是你，和臨淵一道可得小心著點……」

蕭淮喝茶的作一頓，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，眼神涼颼颼的。

***

大理寺的大審過後，樓息只在家裡安生了幾天，就又跑出去蹦噠了，好幾天不見人影。

太皇太后的壽辰當夜，他和李宋兩位公子在韻留館里推杯換盞，醉生夢死，醒了又喝，喝了又醉，昏昏沉沉不知何時何地。

嵐姑沉著臉找到樓息時，他都還沒有酒醒，躺在地上睡得正香。跟來的樓府馬夫不用嵐姑多說，直接一把扛起樓息，出了館，直奔樓府而去。

到了樓府大堂，嵐姑看了看仍舊毫無所覺的樓息，親自捧了一杯冷茶，往他臉上一澆。

茶水冰冷，樓息打了個，一下子就驚醒過來。朦朧著眼看了看四周，好半晌才認出這是樓府大堂，樓息心知又被逮回來了，一抬頭，卻沒見到樓湛。

他胡地抹了把臉，嚷嚷道：「嵐姑，你總是跟著欺負我。人呢？把我抓回來是要做什麼？我最近可沒惹禍。」

大堂里一片靜寂，沒有人答話。樓息說完，也發覺了不對，側頭一看，樓府所有的下人都來齊了，不過十數人，都是一臉傷心絕。再一扭頭，看到了樓挽，那眼眶紅紅的，似乎哭過了。

心中略過一不安，樓息張了張，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放輕了：「……樓湛呢？」

嵐姑嘆了口氣：「三爺若是還關心大小姐，就請安心地待在樓府，等沈大人來吧。」

沈大人？

樓息琢磨了一下，腦中閃現一張如花似玉的秀臉龐，挑了挑眉：「國子監的沈扇儀？他來做什麼？迎娶樓湛？」

樓挽聽他那弔兒郎當、不當回事的調調，臉一白，眼眶更紅。忍了忍，卻沒忍住，低吼起來：「阿姐如今生死不明，三弟，你滿意了嗎？！」

沒想到平日里唯唯諾諾的樓挽竟然會吼人，樓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，瞪大了眼，一臉不可置信：「樓湛？生死不明？」

心中無端有點慌起來，雖然平日里他同樓湛吵得不可開，關係近乎冷淡，但畢竟脈相連，況且……

樓息騰地從地上跳起來，一把揪住樓挽的領，惡狠狠地吼道：「在哪兒？誰幹的？！」

嵐姑無奈地看他一眼，眉尖一，目越過樓息和樓挽，落到外頭。不知何時，沈扇儀已經到了樓府，現下正倚在大堂外的柱子上，笑地看著好戲。

搖了搖頭，上前拉開樓息，低聲將事一一道給了樓息聽，最後才滿臉嚴肅地道：「小姐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，三爺。所以，在小姐醒來之前，就請您在國子監安生待著吧。」

樓息聽得怔怔的，久久不能回神。

他抱住因宿醉而發疼的腦袋，有些痛苦地閉上了眼。

嵐姑已經做好了直接敲暈樓息，將他送去國子監的準備，沒想到樓息失神片刻，再睜開的漆黑雙眸中一片安寧，平靜地點了點頭。

他的眉眼同樓湛有七分相似，只是平日里飛揚跋扈一臉跳，看不出來。此時安靜下來了，嵐姑細細看著，心中不免一嘆。

沈扇儀這才抱著手，施施然走進堂屋，笑道：「做好準備了？那走吧，樓三爺。」

樓息回頭盯著沈扇儀：「等一下。」

「嗯？」

「我要去靖王府，看看樓湛。」

沈扇儀臉一訝，他深知樓息同樓湛間的不和，適才樓息一口答應要去國子監便夠讓人訝異了，此刻又主要去見樓湛？平日里他躲都躲不及吧？

盯了樓息片刻，沈扇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：「可以。」

他朝著樓府剩下的人頷首，領著樓息走出樓府。

嵐姑著樓息直的背脊，良久，微微一笑。

看來，等一年之後，回歸的樓息會完全改變。

或許，樓息從未變過？

***

聽到樓息要來的消息，樓湛差點把裡的葯噴出去。

……也難怪激，上輩子有將近三年沒有見到樓息，這輩子一見面又是那樣的場合，此後也屢屢氣氛不合。

對樓息的記憶還停留在前世。盛元七年九月，瀟瀟小雨中，嵐姑撐著傘，和樓息一同走出雲京的城門，背影單薄，再未回頭。

這一去，就是三年。

樓息恨不恨？

樓湛不知道，但大抵是恨的，否則也不會一去三年，一封書信也沒有遞迴雲京。

樓息遭陷害前，同樓湛冷戰了將近一個月，當樓息被推大理寺時，樓湛沒有徹查，只是將案子給了其他人。直到後來，才知道他是被冤枉的。

神思恍惚間，蕭淮走進房間，看到樓湛一臉的魂不守舍，不知想起了什麼，眸中閃過淺淺憐，道：「阿湛，樓息到了。」

樓湛回神，點了點頭，走進紗簾中，躺回床上，閉上了眼。

過了半晌，輕輕的腳步聲傳來，門外的人刻意低了聲音，片刻，門嘎吱一聲被關上，腳步聲漸漸接近床榻。

樓息似乎在紗簾外發了會兒呆，才掀開簾子，坐到床邊，垂眸看了樓湛半晌，嗤笑一聲：「樓湛，我早說過，你不適合當。」

「看看……你為蕭淮擋了一劍，外頭怎麼傳的？傳你勾搭上了靖王府世子，傳你是蓄謀已久，意藉此登上更高的位置……」

樓息的聲音有些抖，手握拳，狠狠一砸牆：「去他大爺！什麼玩意！你安安心心地待在樓府，我讓你安心待在樓府！」

他似乎憋了許久，聲音有些哽咽：「我沒有爹娘了，不想連唯一的姐姐也沒有了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