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瀰漫，天幕上嵌滿了碎玉似的星子，星璀璨，映亮了下方的小道。

細碎的轆轆聲從馬車子上響起，夏夜的小道四下蛐蛐兒鳴不絕於耳，卻讓人無端覺得寧靜。

樓湛放下車簾，收回目。

這是第一次離京。

雲京已經被遠遠拋在後，前方這幽暗的小道通往的，是青州。

蕭淮靠坐在對面的車避上，長睫微闔，臉恬靜，樓湛定定看著他，心中那點奇怪的焦躁也漸漸淡了去。

樓湛無意識地盯著蕭淮的臉龐發獃，半晌，蕭淮突然幽幽嘆了口氣：「阿湛。」他邊說著，抬起頭，睜開了眼，明亮溫和的眸子裏笑意清淺，「你再那樣盯著我，我可就睡不著了。」

樓湛：「……」你本來……就沒睡著吧。

對面珠玉般的青年眼神灼灼，笑意盈盈，憑空有些揶揄的味道。樓湛不免有些尷尬，平靜地移開目，思考怎麼完地答覆。

蕭淮卻淡淡笑著繼續道：「阿湛，你的傷才好不久便要奔波，為難你了。先睡會兒吧，天亮之前應該能找到歇腳的客棧。」

樓湛垂下眼簾。現在是七月十九日，已經休息了半個多月，神飽滿，沒什麼睡意。而且馬車裏只有一張榻，不可能同蕭淮共臥。

況且蕭淮的臉明顯要比蒼白得多。

「世子先睡吧，下已經休息很久了。」

蕭淮聽說完，眉眼一彎，莞爾道：「約好的出京以後如何稱呼，都忘了嗎？二弟？」

他的聲音低沉優雅，仿若琴弦輕撥，最後那聲「二弟」刻意拖長了聲調，滿是調侃意味。樓湛的眉尖不由了，好半晌，才艱地憋出兩個字：「……兄長。」

這一路旅途必然艱險，子份又尤其危險。沈扇儀是經常出雲京的，對世道艱險了解得比蕭淮和樓湛深，出發前夜便高瞻遠矚地出了個餿主意，讓樓湛扮男子，同蕭淮兄弟相稱。

扮男子倒是無所謂，但是同蕭淮兄弟相稱實在詭異。

不過蕭淮從善如流地接了這個建議，樓湛也只好默認。

一晃神間，馬車突然一頓，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，樓湛差點向前傾倒，連忙抓住旁的東西穩住了子。

蕭淮微微蹙眉，還沒有發問，青枝低低的聲音就傳了進來：「有幾隻老鼠做了點手腳。主子，樓大人，你們待在馬車上不要，很快就能理好。」

樓湛立刻反應過來，下意識地看向蕭淮。後者依舊從容淡靜，嗯了一聲，也看向樓湛，出一個安的笑容：「不必擔憂，青枝可以解決。」

既然只派了青枝做護衛，那他的實力一定很強。樓湛明白，可擔心的並不是這個。

「有？」樓湛的臉嚴肅，抿了抿，「應該換條路線了。」

和蕭淮出京沒有幾個人知道，這條路線也是昨夜才挑選出來的，知道的人更。此刻會有「老鼠」埋伏在此，必然是出了，而且份不低。

蕭淮贊同地頷了頷首。

外頭的刀劍相擊之聲叮噹清脆，間雜著悶哼痛呼之聲，一淡淡的腥之氣約通過夜風進車廂里，燭燈也忽明忽暗，只讓人覺得不適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車簾被人輕輕挑起，青枝鑽進車廂里，上清清爽爽的，毫髮無傷，臉輕鬆自若：「解決完了。主子，咱往哪兒走？」

蕭淮思忖一瞬，「棄車，東面有條小道，可以從那兒走去青州。」

青枝哎了聲，手腳麻利地將必備品收起，打點了小半會兒，收出兩個包裹，又出一頂草帽戴上，笑瞇瞇地道：「那兩位就要辛苦點了。」

樓湛搖搖頭，回見蕭淮下了馬車，正準備跳下去，蕭淮忽然出手，含笑看著。

……什麼意思？

樓湛沉默著盯著那隻修長白皙的手，心中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。

蕭淮總不至於要扶吧？

見樓湛僵著沒作，蕭淮笑容不變，道：「阿湛，我扶你下來，接下來可得通宵趕路了。」

樓湛眉尖了，看了半晌，還是自個兒跳了下去，垂下眸子：「多謝……兄長好意，我們走吧。」

蕭淮收回手，臉有些頹然無奈。

青枝看主子吃癟，竊笑一聲，左右看了看，一縱一躍間跳到不遠的平地上，扛起三，扔到馬車廂里。

「對不住了。」青枝拍拍那馬兒的頭，揚起馬鞭，狠狠一。

馬兒痛嘶一聲，卯足了勁兒向前奔去，車轆轆，不過半晌馬車便消失在了視線中。

辨清了方向，三人走進林間小道。今夜星輝燦爛，地上雖然尤有幾分昏暗，仔細辨認還是能看清。

蕭淮同樓湛並肩而走，了四下，道：「過了這片樹林，再走半個時辰，就到一個小市鎮上了。」

夜風習習，樹林里不知名的野的嚎此起彼伏，前方的路極是幽暗，彷彿沒有明。

樓湛恍惚了一瞬，彷彿回到了前世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。

猶豫了一下，湊近了蕭淮一點，低聲問：「世子，若是前方無路，當如何？」

蕭淮一怔，低頭細看的表，正待回答，樓湛又搖了搖頭，抿走開。

***

清晨的平鎮寧靜平和，不過多久，小販早早起來擺上攤子，路邊還有挑著擔兒坐著牛車要趕去遠的大城裏賣東西的，呦喝聲四起，氣氛漸漸熱烈。

平鎮極小，整個鎮子也只有一家可以打尖住店的客棧，本就偏僻的小鎮上外人也不多，大清早的掌柜的就坐在櫃枱邊打盹兒。

青枝站在櫃枱邊半晌也不見掌柜的理會，不由有些不耐地敲了敲櫃枱：「勞駕。」

掌柜的一下子驚醒，抬頭一看，看清了前方的三人，一聲驚呼卡在嚨里半天出不來。

前方三人，當先的一臉大爺，戴著草帽，叼著草，卻背著兩個包裹，臉龐清秀，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，像個書。

後頭是兩個公子哥兒，高的那個神溫和，舉手投足間，蕭蕭肅肅，爽朗清舉，仿若珠玉在側，風神秀異。旁邊那個矮的，卻是冷若冰霜，漆黑的眸中似也凝著寒意，讓人不敢多看。

細細看了半晌，書模樣的磨了磨牙，食指一，猛地在櫃枱敲出一個坑，皮笑不笑：「我們要打尖，掌柜的，你的生意還做不做了？」

掌柜的立刻回神，賠笑道：「做，當然做！三位請坐！」

小客棧里桌凳都有些殘缺，連個夥計也無，掌柜的帶著三人到窗邊坐下，青枝隨便說了幾個菜名，掌柜的點頭哈腰，轉離開。

青枝盯著掌柜離開的背影，眸中寒一閃，待他走開了，轉頭看向蕭淮：「主子，這人有問題，我去看看。」

蕭淮默許，瞇了瞇眼。

這掌柜的手側有劍傷，一個普通的客棧掌柜怎麼會有這種傷痕。

若只是湊巧，上個退的江湖人士，或是什麼居心不良的匪盜還好，若是蓄意而來，那麻煩才是真的大了。

這一路的行程和預備路線幾乎都是蕭華所定，除了他們三人，知道路線的也只有蕭華了。預備路線此都有人等著的話……蕭華不可能泄路線，只可能是蕭華邊的人作為。

思量半晌，蕭淮側頭看向樓湛，見似有所悟，心中明了，角忍不住彎了彎，「阿湛，看來，我們得先繞一條路了。」

樓湛明白他的意思，遲疑了一下：「先去兗州？」

蕭淮點頭。既然路線可能泄了，那最好拋開原定的路線，免得教前路全是埋伏，傷神。

等了半晌，青枝抬著一些吃食和乾糧從后間里走出來，一臉風輕雲淡：「問了，還沒問出什麼就咬舌自盡了。」

意料之中。

填飽了肚子，蕭淮同樓湛商議片刻，決定先一路南下，餘下的，到了兗州再做打算。

***

雲京，鎮香樓。

雅間里，兩個人對面而坐，室里點著清淡的熏香，若有若無，寧靜清神。

「第一批全死了，後來派去的也沒消息傳來，應當也被殺了。」方臉中年男子語氣無奈的，敲了敲桌子，「他們應當會改變路線，而且邊有高手護著，我又不能蕭淮……」

「不敢？」蕭凝臉冷冷的，低頭盯著十指蔻丹，想到壽宴上太皇太后的態度，眸中閃過一嫉恨，「反正也沒人知道不是嗎？兩個都死了，斬草除，也無從調查起。」

男子皺了皺眉：「……阿凝，我只答應了幫你除去那個吏。」

「你就是不敢吧？」蕭凝冷笑一聲，站起來，沉著臉直接走向房門。

見一言不合就要離開，男子連忙起拉住。蕭凝雖然格狹隘惡毒，卻是生得極，明艷的面龐仿若一朵艷的玫瑰，男子眸中閃過一癡迷，頓了頓，低聲道：「我會盡量的。」

蕭凝眉頭一挑：「只是盡量？」

男子苦笑起來：「我也得顧及一下家族……」

蕭凝眉頭皺得更，半晌，想到了什麼似的，低低笑起來：「那好，我等著你的好消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