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若弱原本嫁過來,是抱了十二萬分的警惕心思,一怕夫君嫌棄,二怕婆家刻薄,最怕就是高門大戶在乎臉面,不肯放回去西北,更甚者還會有可能把一輩子關在後宅里不見人。
遇到事總是喜歡往壞想,卻都喜歡悶在心裏,跟陳青臨還能說上幾句,和邊人就是一多餘的擔憂都不肯講的了,沒想到來了這鎮國公府,簡直就像做夢似的,夫君好似個瞎子般覺得是天仙人,而且上無婆婆,公公瞧著並不是管后宅的人,見了的長相也沒有說什麼,態度十分和藹,雖有個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小叔子,可這一點也不能打擊到陳若弱的心。
幹勁上來,陳若弱不再多想,有顧嶼陪著看了一遍府里諸般事務,心裏也就有數了,國公府的攤子雖然大,但道理總是通的,管僕役的事放到一邊,大致上理順雜務,走上正軌卻不算難,手裏現有了庫房鑰匙,日後月錢往來都過的手,盤下這個攤子不過是時間問題。
見陳若弱明明竹在,卻又故作矜持翻看著賬本,角上翹,顧嶼笑了笑,忽然記起當年,滿京城的勛貴人家無不羨慕他娶了一位賢淑妻子,只有他知道,兩下里獨時,賢淑就了貓,撒弄癡得。
陳若弱不知為何脖頸涼颼颼的,放下賬本,忽然驚了一跳,帶著幾分哭無淚,下意識地看向顧嶼:「我,我忘記早起下廚了……」
新婚第二日,新婦得下廚做一頓朝食,意在展手藝,孝順公婆,哪怕就是做個樣子,也得過過手,睡得遲,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,喜鵲和翠鶯也沒想起來這一茬,鎮國公府的人就是想提醒,當著寸步不離的顧嶼,也不好明言。
顧嶼見神張,雖然有些好笑,但還是溫聲安道:「不是什麼大事,朝食不,還有午膳,夫人做得盛些,更是孝心。」
陳若弱連忙點點頭,這會兒日頭漸高,也來不及磨蹭,放下賬本就要朝後廚去,走到一半才發覺自己並不知道后廚的位置,顧全連忙推了一個管事,去給新夫人帶路。
顧嶼臉上的笑容一直到看不見陳若弱的背影,才漸漸消失,他收回視線,瞥了一眼底下人,裏面有的人他記得很清楚,有的人卻早已忘得乾淨,越發佐證了他那些清晰的記憶並非黃粱一夢。
顧峻一早就了氣,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,顧嶼來時一路沒瞧見他,打發了人去找,自己來到正堂前,對著門檻頓了頓,還是了進去。
鎮國公府有兩個后廚,通廚供應僕役下人,大廚房負責府里主子每日飯食,因為孝期的緣故,掌勺是個專素菜的廚子,陳若弱進去的時候,幾乎聞不見一廚房裏常有的油膩氣味,大致掃視一圈,發覺裏頭竟然連紅案都沒有。
掌勺大廚是個四五十上下的瘦高個,低著頭一聲不吭,顯然十分局促,陳若弱沒要他行禮,又往裏走了走,發覺是真沒見著一腥,就有些犯難了,轉頭問掌勺大廚道:「府里除了三公子,還有人不吃葷嗎?」
「國公爺和世子出孝之後都不大忌口的。」掌勺大廚木木地說道,話說完了,才覺得不妥,怕讓新夫人誤會,又道:「三公子茹素不是守孝,他吃葷會犯噁心。」
三個主子有兩個不忌口,后廚卻瞧不見紅案,陳若弱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,才聽掌勺大廚木然地說道:「國公爺和世子都喜歡飛鶴樓的菜肴,府里只做素菜,葷菜每日裏從飛鶴樓送來,之前紅案擺了幾天,又讓撤了。」
讓一個素菜廚子去和酒樓里做慣宴席的大廚比葷菜做法,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淚,陳若弱差點沒笑出聲,本來想問為什麼不直接從飛鶴樓把廚子挖來,想了想又覺不妥,咽了回去。
只是掌勺大廚似乎沒被問這樣的問題,並不要陳若弱再問,就木木地補充道:「飛鶴樓的大廚就是東家,做菜手藝得不貴人賞識,國公爺也差人問過一次,被拒了,之後就沒再過問。」
明面上不過問,可還是忍不住要去吃,陳若弱忍住笑,不過就算那飛鶴樓的菜肴再好,今日也該吃做的菜,略想了想,列出一份清單來,讓採買去置辦。
顧峻出府了一趟,原先是想去瑞王府看看二姐姐,可半道上就撞見幾個平素好的世家子弟,都是昨夜來喝過喜酒的,知道他府上才辦過喜事,熱熱鬧鬧恭喜了一番,就拉著他去城外跑馬。
周儀跟他關係最好,旁人都沒覺得有什麼,就他轉了轉眼珠,小聲問道:「一大早的怎麼悶悶不樂的,是新嫂子不如你家意了?」
想起自家大哥溫溫的樣子,顧峻更氣了,悶聲說道:「我哪兒敢啊,是我哥的心尖,是我爹的掌上明珠,反正合著我就是個撿的……」
「你跟才進門的新娘子置氣做什麼?」周儀有些不解道:「就是做做表面工夫,也不能在人家進門第一天擺臉子,那什麼樣的人家了?而且只要你大哥合心意不就了。」
顧峻想解釋,不是他無理取鬧,而是他這個新嫂子實在是……話沒出口,又咽了回去,頗有幾分憋屈地說道:「算了,等你以後就知道了。」
周儀更好奇了,還想再問,就聽遠遠的有人打馬趕上來,是常跟著顧峻的小廝,著氣下馬,道:「三爺,世子讓您趕回去,小的聽大管家說,國公爺像是發急癥了!」
顧峻嚇了一跳,對著周儀擺擺手,周儀連忙點點頭,表示自己會幫他解釋,顧峻心急如焚,顧不得其他,拍了一把馬脖頸,一勒韁繩,朝著城門的方向馳騁而去。
鎮國公連用了兩劑葯才算是緩了過來,他子本就虧損,經不起大喜大悲,顧嶼先只說是黃粱一夢,可越說越真,更牽連出諸多細節來,鎮國公不是蠢笨之人,看著自家一夜之間陡然換了一個人似的長子,心下不免相信了幾分。
等聽到慘死,國公府除爵,懷著孕的長媳被人害得一兩命,連一向疼寵的三子都逃不過一死,他知道顧嶼不是編瞎話的人,可越是這樣,他就越是激,終於忍不住一口吐了出來。
顧嶼沒想到父親的子竟然那麼早就已經見了衰敗之象,平日裏撐著不顯出來,讓他現在才發覺,直到府里常駐的醫者看過脈,他才如夢初醒,追問道:「父親他的病……」
老大夫鬚髮皆白,看一眼鎮國公,反而笑了,拱手道:「倒是要恭喜國公爺,老朽從前就說過,國公爺的病癥全由心病而起,漸生病端,如今一場急怒攻心,反讓國公爺去了心頭鬱結,淤散盡,人也就沒什麼大礙了。」
鎮國公這會兒也覺得自己緩過了氣,雖然吐了,卻只覺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鬆快過,他看一眼顧嶼,顧嶼對他搖了搖頭,表示上輩子是沒有這回事的。
父子兩人一個眼神匯,就已經心知肚明,顧嶼想得和鎮國公差不離,既然病癥之事已經和前世不同,那是否說明,所有的事都是可以改變的?
正想著,顧峻風風火火從外面趕了回來,一副急得都快哭了的樣子,進門的時候還讓門檻絆了一下,踉踉蹌蹌撲了進來,幾步跪倒在床前,凄聲嚎道:「爹!你沒事吧?你不要嚇我啊!」
顧嶼和鎮國公對視一眼,兩人都是一頓,看著哀哀凄凄好似自己下一秒就要孤兒的顧峻,心照不宣地換了一個眼神,這事……還是遲些再告訴他吧。
顧峻眼睛裏蘊滿了淚,哭嚎了好幾聲,才想起看向鬚髮皆白的老大夫,老大夫想來也是習慣了顧峻的子,用一種老人家絕不會有的語速飛快地又把自己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,末了,看著張大了的顧峻,還補充道:「三爺舌苔乾燥,澤淡白,想來是虛氣不足,老朽還是給三爺開幾劑葯吧。」
顧峻扭頭看向他大哥,大哥眼神沉沉,低頭看向他爹,他爹看他就像在看個猴子,一直在眼睛裏打轉的熱淚滾落兩頰,留下兩道淚痕,顧峻覺得,自己早上說的肯定不是氣話,他是真的被撿來的!
鎮國公一口淤吐完,整個人竟然都緩了過來似的,不多時,就自己掀了被褥從床榻上坐起了,瞧著神得很,老大夫連連說除了要再吃幾服藥調理一下,連每日必用的藥丸都不必吃了。
顧峻心裏鬆了一口氣,面上還是掛不住,氣鼓鼓地竄到外間看老大夫開藥,一出間的隔門,冷不防一淡淡的菜肴香氣撲面而來,早起就沒吃什麼東西,還吐了一場,胃袋空空,幾乎是下意識的,他咽了咽口水。
這味道……可真好聞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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