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若弱沒準備做什麼耗時辰的大菜，下廚里什麼都沒有備，就是高湯現熬也趕不及，只能做些尋常的菜式。

西北廚子難找，軍中的飯菜基本上都是一口大鍋生煮出來的，有時將士們還要自備碎鹽和醬料，陳青臨倒是不挑，也不像別的將領那樣開私灶，但陳若弱捨不得他罪，每次陳青臨休沐回來，都要好好地給他做一頓吃食。

陳青臨喜歡吃，陳若弱就變著花樣把鴨魚給他做著吃，直到做了個心手，知道只有顧峻不喜歡吃之後，也鬆了一口氣，更抱著一種孩子氣的心思想要氣一氣他，故而做的第一道菜，就是一道徹頭徹尾的葷菜，喚作龍丸子。

河蝦掐頭去尾，只留下一段乾淨的蝦尾，和脯一齊剁碎泥，煮過蔥姜的水過上一遍，再加鹽和上好的花雕，混蛋清，反覆摔打過後，不大不小的丸子，裹下油鍋，文火煎，出鍋之前再改武火烹至表皮金黃焦脆，一盤龍丸子不多不十六個，可憐地團在掌勺大廚心佈置的擺盤裏。

河蝦充作龍，草算凰，陳若弱接過喜鵲遞來的帕子了臉上被熱氣蒸騰出的汗，咬了一口手裏的黃瓜，完全沒有吃吃看的意思，讓人先端上桌。

前頭掌勺大廚做的素菜已經上去了四道，顧峻聞見的卻不是素菜的氣味，而是還沒來得及端進門的龍丸子，見顧嶼和鎮國公進來，他東張西地問道：「飛鶴樓是出新菜了嗎？聞著好香啊。」

顧嶼這會兒也跟鎮國公似的，去了一樁心事，聞言俊臉和些許，道：「是若弱在下廚，這是最喜歡做的菜。」

不是最喜歡吃，而是最喜歡做，顧嶼瞥了一眼顧峻，這是自家這個三弟日後最吃的菜，可惜旁人做出來都不是若弱做的那個味道，若弱拿這個逗他，為此他出過的洋相可不算，就是後來積鬱疾，一口油膩都吃不下，他也還是記著這道菜。

想起前世，又見眼前活蹦跳的三弟，顧嶼就是鐵石心腸也了，目越發和，落在顧峻眼裏，就是活生生的被醜丫頭迷了心眼，他裏唧唧歪歪的，坐到了平日的座位上，就是不肯去看一眼擺在顯眼的龍丸子。

第一道菜上完，其餘的菜上得就快了，陳若弱挑了兩條新鮮的草魚，做了一道西湖醋魚，一道魚羹，醋魚鮮酸甜，陳青臨拌著熱騰騰的白飯能吃下三大碗，哪怕只是聞，都能聞得人口舌生津。

草魚做羹湯要先去腥筋，下油鍋炸上一遭，再水燉煮，熬到魚湯了人的白，只加許的鹽，喝起來就十分鮮，陳若弱把熬得質鬆散的魚撈出來，挑出魚刺，把魚碎，又炸一遍，給另外一盤炒菜做了擺盤。

平常做菜並不重擺盤，但這是頭一回給婆家下廚，做得漂亮些總是沒有壞的，好在掌勺大廚雖然不擅長紅案上的事，對擺盤卻有十足的研究，每一道菜都佈置得非常漂亮。

做了幾樣清淡的鮮菜，陳若弱想了想，又讓取了只整來，清水焯過，蔥姜結段，下鍋煮，再迅速撈出，用冰涼的井水鎮上許時辰，好將的鮮都鎖在里，再取出切片，備下醬料蘸食。

掌勺大廚的素菜做起來就沒有那麼麻煩了，就這麼替著上了十幾道菜，陳若弱把一節黃瓜啃完了，去換了裳。

顧峻兜著一的口水等著開飯，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過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，那盤漂亮的西湖醋魚正擺在他的面前，沒有尋常葷食的腥膩難以口，只聞著那酸甜的香氣就讓他忍不住眼地盯著瞧。

鎮國公吃慣了飛鶴樓的菜肴，難得見了這幾道尋常菜式也不嫌棄，反倒十分欣，他本就覺得新進門的長媳是個懂事丫頭，又聽長子說起無辜難的結局，心下只覺萬般愧疚憐，見陳若弱進門，就朝招手，讓靠自己下首坐著。

「你這孩子也太實誠，弄得煙熏火燎的，做了這麼多菜，大熱天的，累著了吧？」

陳若弱笑眼彎彎像兩道月牙，清清脆脆地答道：「不累，我也就做了幾道而已，這是廚房裏什麼都沒準備，要是都備齊了，我能做的就多了。」

把這話一提，鎮國公倒是想起來前些日子撤了下廚紅案的事，笑了笑，卻沒往下提，要是讓小輩知道他年紀一大把還貪圖口腹之慾，這就有些掛不住臉了。

顧峻離醋魚近，一見鎮國公下筷，就飛快地抄起了手邊的烏木筷子，夾起一片醋魚肚腹放進碗裏，魚表皮包裹著一層金紅的醬，和魚分離的魚瓣瓣分明，滲進去的醬中夾帶著鮮白的，一口醋魚口，酸甜中帶著一若有似無的極鮮，近乎是蟹黃的味道，卻比蟹黃多了一份清淡，鮮味半分不。

顧峻才吃了一口，就忍不住連下了好幾筷子，直到發覺桌上眾人都在看著他，才狀似平常地說道：「咳，我最近就想吃魚，又清淡又不腥。」

鎮國公看著他，到了邊的話咽了下去，顧峻頂著自家大哥淡淡的視線和新嫂子得意的笑容，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某種境界，不以喜，不以己悲，然後他的筷子就朝著龍丸子過去了。

剛炸出來的龍丸子外層脆，里就像是包了一團清鮮的湯，河蝦的鮮甜和脯的清甜無比融洽，脆外層和裏面的餡一起口，那滋味，簡直讓人恨不得能把舌頭也一起吞下去。

鎮國公也從小兒子開始吃葷的驚喜中迴轉過來，見顧峻一連吃了四五個龍丸子，也跟著夾了一個，一口，他的眼睛就瞇了起來。

盯準了龍丸子夾的顧峻，忽然發現盤裏的丸子減的速度變得飛快起來，抬眼看一下鎮國公，鎮國公看上去十分矜持，完全看不出剛才搶菜時的兇狠，顧峻角一，筷子也更快了，幾乎要帶出殘影來！

顧嶼有許多年沒有再吃過若弱做的菜，他倒是沒什麼偏好，每樣都要嘗一點，面上看不出什麼喜惡，但要是悉他的人，很容易看得出來他愉悅的心，可惜，這世上兩個最悉他的人，正吃得頭也不抬。

陳若弱倒是沒什麼食慾，一般做菜的人做完了菜，一時不會有什麼食慾，顧嶼給陳若弱布了幾筷子菜，見實在吃不下，也不勉強，給盛了一碗魚羹，放在邊上。

草魚不是很適合做魚羹，要是沒做那道龍丸子，陳若弱會用鯽魚來熬湯，但龍丸子和鯽魚正克，只能用草魚代替，不過做得好的話，一般人嘗不出太大的區別，陳若弱喝了幾口，小半碗也就下去了。

龍丸子再搶也不過十六個，全堆到碗裏也只有半個小碗那麼多，盤子很快就見了底，顧峻只得把筷子重又回他面前的西湖醋魚上，鎮國公跟他離得遠，又一貫不要人布菜，顧及長輩份，也不好手到桌子那一側去夾菜，顧峻得意洋洋地夾了一片魚又一片。

陳若弱喝完魚羹，也不去夾醋魚，反而筷子到了龍丸子空盤邊上的白切盤子裏，夾的是的一塊，和常人印象里的白切不同，這塊取出的時候，竟然流出一點淡黃的來，看著人極了。

鎮國公也跟著夾了一塊，口鮮甜，實的質里滲著沛的，一口下去，就讓他眼睛一亮。

醋魚的醬酸酸甜甜，還帶著魚的鮮味，很是開胃，顧峻難得吃了滿滿一碗飯，等到鎮國公也放下筷子的時候，他已經半仰躺在了座椅上，如果不是夏秋之，寬鬆，大約都要腆著肚子了。

顧峻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飽過！他從前怎麼會覺得那些寡淡沒有滋味的素菜好吃的？明明葷菜的滋味這麼好！

他假裝看不到陳若弱別有意味的視線，頗有些沒底氣地想，這一定是因為他太久沒有吃了，所以一沾葷腥就停不下來，才不是因為這菜做得，做得有點好吃……

這會兒正是吃飯的時辰，高門大戶的煙火氣基本傳不出府邸，街頭巷尾的人家卻是連一片的飯菜香，天子腳下，家家富足，頗有些盛世風景。

離鎮國公府三條街的寧遠將軍府，卻是一片愁雲慘淡，戰場上威風八面的寧遠將軍木著臉對著一桌黃亮亮油澄澄的鴨魚，第一次有了一種不想下筷的覺。

還好，明天就回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