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凝一路哭回了家。
就像是年時在外了委屈,或是有意或是無意地把自己弄得更加凄慘,因為小小的孩心裏清楚,家裏有父兄,能為出氣。
顧嶼只是任由哭,不安,也不哄勸,哭得急了,就讓陳若弱給眼淚,到下車駕的時候,顧凝已經好了很多,只是時不時打個哭嗝。
京中的車駕走不快,顧嶼從帶著顧凝剛出瑞王府的時候,就有機靈的小廝跑回鎮國公府報了信,鎮國公一向端著的人,高興地來回走了好幾個轉,才記得打賞,顧峻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,但姐姐已經很久沒有歸寧了,他也是一副很高興的樣子。
鎮國公讓人開了正門,顧凝剛從車駕里出來,就看見顧峻穿了鮮亮的裳站在府門口,鎮國公連裳都沒換,大步迎了出來,顧凝剛乾淨的眼淚就又流了出來,撐著還想行禮,被鎮國公按住了。
「傻丫頭,上回還好好的,怎麼就瘦這樣了……」鎮國公說著,忽然又想起了顧嶼曾對他說過的話,擰了眉頭,不再多言,拉起顧凝的手朝府里走。
陳若弱原本又是心疼顧凝,又是替高興,只是下車駕的時候,發覺顧嶼的視線一直落在顧凝的上,雖然平靜,但難掩關心,鎮國公從見了兒,就沒朝看上一眼,那個一直對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顧峻更是撲上來圍著顧凝團團轉,他們一家四口走在前面,熱熱鬧鬧的樣子,不知怎地,忽然有些失落了起來。
這是不對的,就像陳青臨娶了媳婦,再怎麼樣,也不會把扔在一邊不管,說句扎心窩子的話,人家才是一家人呢,……只不過是剛剛進門而已。
陳若弱抹了把臉,重又笑了起來,正要快走幾步跟上,就見原本落在最後面的顧嶼回頭看了一眼,見怔愣在原地,彎了彎眸子,朝出了手。
正午的撒在他的上,不似尋常人對著時會把眼睛瞇起來,顧嶼的眼睛是舒展著全然睜開的,笑起來的時候,恍若定格了一夏的靜謐,他上鶴青雲繡的裳泛著綢的溫潤澤,越發襯得整個人像了紅塵的謫仙。
陳若弱心裏忽然就安定了,快走幾步,把手放進了顧嶼的掌心裏,隨後掌心微攏,同十指扣起來。
顧峻哄了半天姐姐,一回頭,見兩人走在後面,還牽著手,頓時輕咳了一聲,拉長了臉拽拽鎮國公的袖,反倒被鎮國公瞪了一眼,頓時蔫頭耷腦起來。
才進家門,鎮國公就讓顧全去把顧凝原先住的地方收拾出來,好在即便嫁進了王府,自家小姐的閨閣還是天天打掃的,只是長久沒人住,要點了香散乾淨濁氣,一應被褥也趕著工做出新的來鋪上,小姐最喜歡的東西,前頭被收進庫房的,也都擺上。
要是沒有陳若弱之前那一通徹查,顧凝住的東西,十件倒有四五件尋不到的,其中有個最喜歡的玉枕,因從娘家帶枕席是件不規矩的事,一直放在庫房,等找著的時候,已經被一個管事婆子的孫子睡了一年多。
鎮國公原本只是氣,等發覺了顧凝手腕上的傷口,一把年紀,眼淚都差點沒忍住,顧峻更是跳了起來,嚷嚷著要去找瑞王算賬,被顧嶼按住。
「他……確實變了很多,可傷是我自己拿東西劃的,兒不孝,讓爹爹擔心了。」顧凝哭過了勁,紅著眼睛鼻子,一一噎地說道。
鎮國公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,半晌,也只是抖了抖,「你這是……何苦啊?」
「二姐,他對你不好,你為什麼不跟家裏說啊!怎麼就讓這個混蛋這個樣子了?」顧峻氣得直蹦躂,想把茶幾上的茶盞摔了,仍舊被顧嶼按坐了回去。
顧凝咬著,似是不知從何說起,陳若弱便道:「是不是因為那個孫側妃,我看的態度很囂張,王爺縱著所以……」
顧嶼看了顧凝一眼,平靜地說道:「不是孫側妃,是趙側妃,是定北侯之,生母應當是一位份尊貴的已婚婦人,至要比定北侯份高一些,瑞王千方百計將弄進府邸,是為了搭上定北侯這條線,更甚者,也有可能是為這子的生母。」
按照孫側妃的年紀來算,那時定北侯已經承爵,且過了孝期,一個未婚的侯爺,即便是公主也有資格爭取,所以孫側妃的生母只有是已婚的婦人,但若這婦人的婆家份不夠高,一個私生,也不至於讓定北侯被瑞王握了把柄,千里歸京暗投誠。
顧凝怔了怔,似哭似笑道:「怪不得,他說心裏只我一個,可有不得不納孫側妃的理由,我當他騙我,原來,是真有很重要的理由……」
「小人!」顧峻氣惱道,「又想二姐對他死心塌地,又要佔著咱們鎮國公府,還想第二個岳家的便宜,這世上哪來這麼好的事!他還好意思編出什麼詩賦傳的佳話,我看就是個笑話!」
顧凝聽著,眼淚怔怔地流了下來,顧峻嚇住了,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裏,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顧嶼,顧嶼瞥了他一眼。
陳若弱猶豫著說道:「我看那個孫側妃不像是個會寫詩做賦的人。」
顧峻霎時間就想起來了,姐姐和那個狗屁瑞王宮宴相識,之後一年書信往來,都是他傻不愣登兩下傳遞,其中似乎……多半是詩賦。
「不必在這上頭多做計較,今日我問過瑞王,他已經同意放阿凝離開,日後婚嫁不相干。」顧嶼淡淡地說道。
顧凝卻是霍然站起了,愣愣地說道:「他,他是這麼說的?」
陳若弱也嚇了一跳,鎮國公眉頭蹙,只有顧峻第一反應是樂了,嘟囔了一句還算瑞王有良心,就發覺了氣氛的不對勁,他眨了眨眼睛,也反應過來了,「哥,他不會的吧?側妃又不能扶正,姐姐走了他也娶不到比姐姐份還高的繼妃,這總不會是……」真良心發現吧?
沒有搭理顧峻那茬,鎮國公道:「他要什麼了?」
顧嶼沒有當著眾人明言的意思,只是對著鎮國公搖了搖頭,鎮國公和他早有了默契,知道這就是私底下再說的意思,所以聞言只是嘆了一口氣,沒再說什麼。
陳若弱看著顧凝,見愣愣的,像是丟了魂似的,連忙拉了拉顧嶼的袖,其實也有些奇怪,怎麼好像什麼事到了這個夫君的手裏,就都……這麼乾脆利落呢?
看小姑子這個神,明明就是還有意的樣子啊,雖然也覺得那個瑞王爺手段太壞,可姑娘家的不是這麼清楚的,就像是一塊爛掉的,明知道痛痛快快挖掉,病就好了,可誰都怕割的疼,願一點一點拿葯化開。
顧嶼不是很能理解顧凝這會兒百般複雜的心思,見模樣,去了自己和瑞王的談話,只說道:「天家薄,他今日能為一個定北侯納側妃,明日就能為更大的利益拋棄你,我給他的東西在我眼裏不值你半分,在他眼裏卻比你值錢得多,你自己好好想想吧。」
顧凝哭著跑了出去,顧峻一愣,追了上去。
陳若弱猶豫了一下,看了顧嶼一眼,顧嶼點點頭,陳若弱對著鎮國公行了一個禮,也跟著出去了。
顧凝是真傷心,原本聽說瑞王並不是移別,而是為了什麼定北侯的勢力,才拿了昔日待嫁閨中時寫給他的相思詩賦給了別人,大張旗鼓迎進門,即便難過,心裏也有了一些莫名的安,可顧嶼的話就像是一把刀子,直直地扎進了的心口。
他沒有背棄和的,可在他心裏,哪怕還是他唯一的人,也抵不過他想要的天下,為了這個虛無縹緲的追求,他願把還給顧家,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。
出尊貴,父兄疼寵,即便不是家中最小的那個,可連顧峻從小都知道,一切最好的東西都要留給姐姐,因為姐姐是個姑娘家,姑娘家從來就是要疼要寵的,即便嫁人,嫁的也是喜歡的人,一個會為低下頭,驕傲漂亮的天家子,一個應允一生一世,再無旁人的如意郎君。
可忽然有人告訴,這一切都是假的,在他的心裏從來沒有分量,是個能被利益換來換去的件,的他不看重,的喜怒他不關心,他的或許沒有作假,可他是個薄人。
顧凝跑到了水邊,愣愣地看著水面上哭得形容狼狽的人,解開了脖頸上勒的珍珠扣子,雪白的脖頸上,佈滿了嫣紅深紫的吻痕,像雪地里碎了的花瓣,風一吹就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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