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寧臻川爭執的，正是景昀。

此時的景昀還未仕，只不過因為寵於前，文帝特賜了一個「前常伴」的稱號，可以憑腰牌隨意出宮廷；而寧臻川浸潤場多年，現已經居正三品中書令，在朝中如日中天。

一個年名，鋒芒畢；一個居高位，風霽月，兩人對面而立，引得路人頻頻側目。

要說爭執也不盡然，景昀只是默然站在寧臻川的面前，一語不發，只是他比寧臻川高了半頭，英的姿在獵獵的袂中呼之出，眼神肅然，薄抿，反倒顯得他佔了上風。

寧臻川很有這樣氣的時候，更何況是對著景昀。寧珞心裏一急，幾步便到了他們面前：「我還以為爹爹變笨了，猜不到我的小把戲，原來是在這裏上景大哥了。」

寧臻川一見兒，怒容立斂：「白斬已經讓廚師在裏面做了，珞兒怎的這般饞，等一會兒也等不住嗎？」

「怎麼會，」寧珞聲道，「是珞兒惦記父親才過來瞧瞧的，聽說這歸雲居最近出了好些個新菜式，擇日不如撞日，今日不如父親請我在這裏用晚膳吧？」

寧臻川欣然應允，正要帶寧珞往裏走，景昀在他後了一聲：「寧大人。」

寧臻川的臉一沉：「景公子還有何事見教？」

景昀輕笑了一聲道：「遠之所求，不過是習武從軍，事關遠之一生抱負前程，寧大人卻寧願視若無睹；反倒是九姑娘的吃食喜好倒記得一清二楚，寧大人對一雙兒未免厚此薄彼。」

「我的家事，無需景公子置喙。」寧臻川冷冷地道。

「是我唐突了，寧大人見諒。」景昀的話雖然帶著歉意，表卻毫未變，傲然轉便走。

寧珞跟了了幾步，小聲道：「景大哥，你等等……」

景昀停下腳步卻未回頭，生疏地道：「不知道九姑娘有何見教？」

寧珞心中十分挫敗，自重生以來，幾乎事事如意，唯有和景昀之間，非但沒有前世的親近，反而越來越冷淡疏遠。

寧臻川寧珩從文，和又有什麼關係，怎麼就生生地被景昀給遷怒了？

心裏委屈，幾步便繞到了景昀跟前：「古人有雲，不遷怒不貳過，我讓父親帶點白斬用膳，怎麼就好像犯了什麼了不得的戒了不？」

那一雙黑黝黝的墨瞳直勾勾地盯著，裏面彷彿有一汪山泉清澈見底，離得近了，寧珞那若凝脂、吹彈得破，細細的絨約可見，不經意間，一輕淺的香氣沁鼻翼。

景昀不由得狼狽地後退了一步，勉力攝住了心神。

寧珞更傷心了，口急劇地起伏著，心裏暗自咬牙：好啊，景雲熹啊景雲熹，你就這麼討厭我，行，我也不稀罕你……

景昀不自覺地便放了聲調解釋著：「遠之昨日在我這裏喝醉了，不肯回家。」

寧珞悚然一驚……難道父子仇的場景在這一世要提前上演了嗎？

「我和遠之傾蓋如故，遠之在武學兵法上有天賦，寧大人此舉，大陳將了一位將才，遠之將碌碌無為一生，不論寧大人心底到底如何考量，於國於己都不是一件好事。」景昀眉心微皺，一雙劍眉好看地擰了起來。

寧珞的心一，口而出：「你讓我哥別灰心喪氣了，只要他好好參加春闈，從軍的事，我來勸父親就是。」

景昀的眸子一亮，落在上的目總算帶了幾分嘉許，淡然頷首：「如此，便拜託了。」

看著景昀遠去的背影，寧忍不住苦笑：前世景昀便和寧珩同手足，寧珩死後，景珩託更是對關懷備至，三不五時便來信詢問的生活起居，還搜羅了很多珍稀玩意兒時不時地往瑞王府里送，可能就是因為他屋及烏，所以才會讓於公公誤以為他對有獨鍾吧。

帶著這個念頭，寧珞意興闌珊地回到了寧臻川旁，自從寧臻川拜中書令以來，朝務繁忙，父倆鮮有流的時候，這次寧臻川正好有了那麼一點閑暇，便興緻地要了一個包廂，了一桌好菜，擺在正中間的便是歸雲居的白斬。

這白斬是歸雲居特意在北孤山上放養的，而有嚼勁，配以酒樓特意調製的醬，鮮無比。

寧珞前世纏綿病榻，所有的味到了口中只有一個「苦」字，如今康健，對這些久違了近八年的味垂涎不已，一口氣便吃了小半盆白斬，唬得寧臻川連忙將端到了自己面前：「難道你整天都著不？吃點別的，這玉螺春也是歸雲居的名菜，你嘗嘗。」

此時春正漲，恰是吃螺的好季節，歸雲居的玉螺來自京郊的青汨江中，用特製的調料勾兌，螺味，芡濃郁，讓人吮指回味。寧珞又吃了小半盆，食人，剛才被景昀堵住的口這才漸漸有了緩和的跡象。

不經意抬頭一看，才發現寧臻川正饒有興味地看著，不由得嗔道：「爹，兒臉上這是長花了嗎？」

「花倒沒有，」寧臻川笑著道，「只是覺得珞兒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。」

寧珞心裏打了個突，雖然是父，但這種驚世駭俗的事，能不知道就別節外生枝了：「哪裏不一樣了？」

寧臻川看著自己的兒，纖長細的睫忽閃著，雙眸清澈通，這陣子愈發出一人的來。

寧珞繼承了秦湘蘭來自江南的婉約和貌，更獨有一份承襲於他的儒雅和從容。真要到哪裏不一樣了，他也說不上來，只是覺得兒了幾分謹言慎行，多了幾分肆意純真，也更加心了。這樣很好，寧珞才十幾歲，正是該被寵著閨中生活的時候，像大嫂那樣世家貴婦的做派，他其實並不喜歡。

夾了兩筷藕片放寧珞的碟中，他含笑道：「臉圓了許多。」

寧珞舒了一口氣，轉眼便發了愁，了自己的臉道：「真的嗎？這幾日每日都在家裏吃吃喝喝，明兒不能再懶著，該去書院了。」

「我家珞兒怎麼都好看，」寧臻川眼中的驕傲一閃而過，的確，寧珞的輕蹙淺笑，都彷彿一幅潑墨山水，中帶著別樣的韻味，讓人挪不開眼去，怪不得……

剛想到這裏，門便被推開了，一名青年長玉立，他的眉目溫潤，手中一把紙扇一派風流倜儻，角含笑道：「寧大人，相請不如偶遇，倒是在這歸雲居到了。」

寧臻川立刻站了起來，恭謹地行禮道：「原來是瑞王殿下，是下失禮了。」

「哐啷」一聲，白玉碟掉在了地上，摔了兩半，兩人頓時一楞，齊齊地朝著寧珞看了過去。

寧珞的臉蒼白，目在楊彥的上一掠而過，隨即便垂首盯著地上的白玉碟，喃喃地道：「碎了……」

楊彥朝著後吩咐了一句便快步到了寧珞旁，語聲溫地道：「珞妹妹這是被嚇到了嗎？一個盤子而已，沒事。」

「我……」寧珞不由自主地瑟了一下，自從重生以來，從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漸行漸遠，而此時，那段從幸福到地獄的噩夢驟然和這張臉一起呈現在的腦海里，讓寒不已，「我……沒事……殿下萬安。」

強忍著奪路而走的慾，朝著楊彥躬行禮。

寧家的曾祖曾經和皇家結親，掰起手指算來，寧珞和楊彥有著千萬縷的親戚關係，更何況寧珞小時候因為生得冰雪可，時常被已故的明惠皇后進宮去和同齡的皇子公主玩耍，楊彥那時候已經寄養在了**皇后膝下，和寧珞算得上是青梅竹馬，兩人的一直都不錯，要想完全避而不見是不可能的。

現在想想，那時候的楊彥可能就打算好了，拉攏這個重臣之，讓整個寧國公府連同父親、兄長一起站到他的後，沒想到，父兄耿直忠義，不為所用，那就只能害之殺之。

「珞妹的傷好了嗎？」楊彥的眼中滿含關切，「前幾日我去府上拜會時你正好不在，心裏著實擔憂。」

「勞殿下掛牽，已經好了，」寧珞出了一笑意，「明日就可以去書院了。」

「那就好，」楊彥微笑著道，「我去徽州替你帶了一套水金堂的筆墨紙硯來，今日沒想到會遇到你沒帶著邊，索就明日送到書院去。」

「這……太讓殿下破費了，」寧珞婉拒道，「我也用不上這麼好的件，不如殿下自用。」

楊彥怔了怔，溫言道：「珞妹這是怎麼了？怎麼突然和我生分了？」

寧珞悚然一驚，只顧著和楊彥撇清關係，卻忘了，那個幾乎已經登上至尊之位的男人心思敏銳、心機深沉，若是讓他看出什麼端倪，只怕要橫生禍端。

飛快地瞥了楊彥一眼，輕聲道：「殿下的一片好意我明白，只是我總是無功祿，心裏過意不去。」

寧珞原本就貌，這一眼更是帶著兒家特有的，看得楊彥心神一盪，佯作生氣地道：「珞妹若是這麼見外不收，我便把那些東西退回水金堂去算了。」

寧臻川連忙打起了圓場：「殿下一片盛，珞兒就不要客氣了。」

店家過來收拾了地上的碎片，寧臻川客氣著請楊彥在旁邊坐下，奉上了一杯碧螺春，寧珞在寧臻川旁垂手而立，靜靜地聽著這兩人聊天。

不得不承認，此時的楊彥看不出有半分的野心，舉止風雅，談吐博學，一派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，談得興起時，寧臻川的眼中不時出讚賞之。

寧珞心中越發惴惴，很想提醒寧臻川趕回家，卻又擔心秋水道長他們還沒走。

門簾一挑，又有人走了進來，寧珞一看，是於公公於安。此時於公公才三十不到，面白無須，一雙小眼著明的芒，於公公從小便在楊彥旁，對楊彥可謂忠心耿耿，後來不知怎的便和趙黛雲攪合到了一起，好些顛倒黑白的事都有他的份。

於公公在楊彥旁耳語了兩句，楊彥點了點頭，順勢便站了起來：「寧大人，我還有些事，便不打擾了，下回有空再向你討教一二。」

寧臻川笑著道：「殿下客氣了。」

「珞妹，寶寧時常提起你，等你子全好了過來陪陪。」楊彥輕聲相邀，他的雙眸狹長，眼尾輕挑，看向寧珞的目專註而溫。

寧珞角帶著淺笑，不聲地避開了他的視線：「我也很想念五公主，過些日子便去拜會。」

楊彥略失，不過晚上他約了幾位赴京趕考的名士談論詩文，不能久留，只好先行告辭。

寧珞這才長舒了一口氣，重新坐回了八仙桌旁，一臉憾地了那盆藕片：「菜都涼了。」

好半天都沒聽到寧臻川應聲，寧珞納悶地抬起頭來，才看到寧臻川正含笑看著。

「爹，你又怎麼了？」寧珞嘟起了。

「吾家有初長，」寧臻川素來沉穩的臉上居然出了一分促狹的笑意，「珞兒眨眼已經過了十四了，依我看，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有人上門求親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