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雨淅瀝瀝地下著,窗外的冬青樹葉又長高了一層,中間的葉都能掐出一道水來,旁邊的兩株月季是江南送過來的名品,好幾株花苞將開未開,一層細的水珠漸漸聚攏,又漸漸不堪重負落,將花苞洗得越發。
寧珞喜歡這春雨,讓人覺得生機發,讓人搬了一把榻在廊檐下,拿了一卷書斜靠著,一頭烏髮隨意傾斜,彷彿流瀑一般,一半垂在肩頭,襯得那頸窩的賽雪,一半被微風吹散了,那青蔥般的手指在發間輕挑,想要讓它們乖乖地回歸原位。
綠竹在烹茶,明前龍井剛剛上市,千金難求,表哥秦亦瀚便讓人送了兩罐過來,寧珞將一罐給了老夫人,另一罐一分為二,一半給了寧臻川,一半自己留著。
跟著龍井,秦亦瀚還送了一封信過來,說是他在京畿地區的巡查還有半月就結束了,到時候過來拜訪姑姑和姑父。
寧珞看著這封信,心裏高興得很。
榻尾雪團慵懶地躺著,寧珞的一雙玉足正好取暖,偶爾拿腳尖撓撓雪團的肚子,雪團也不惱,只是睜開藍的貓眼,譴責地看上一眼,「喵嗚」上一聲,連挪窩都懶得挪。
寧珞心好得很,也就不計較這雪團的無禮了。
這前前後後飛狗跳了快五六日了,今日總算所有的事都塵埃落定,恰逢書院休沐,總算可以好好放鬆心一下了。
那日寧臻川一腳踹開了門,家裏了一團,寧珞這才知道,寧珩和寧淮居然互換了份,寧淮去考了春闈,寧珩去了武舉。
這可是藐視朝廷的重罪,寧臻川拉著寧珩便要去投案,秦湘蘭哪裏會肯,一時之間家裏一團。
還沒等大家一起拿出個章法來,聖旨來了,宣寧臻川、寧珩、寧淮宮。
一家人提心弔膽了一個多時辰,快半夜了才知道,景昀早就已經向皇帝稟報過這件事,也不知道他怎麼說的,皇帝居然對寧家倆兄弟很興趣,互換了名額是他親筆批的,還親自召見了他們問話。
寧臻川目瞪口呆,又過了一日,喜報雙雙而至,寧淮中了第一十八名,而寧珩得了武舉第三,其中騎一科奪魁。
兩兄弟各自得償所願,滿心歡喜,一起大醉了一場。
當晚,寧家上下喜氣洋洋,唯有寧臻明和寧臻川二人鬱鬱寡歡,都覺愧對對方。
又過了一日,景昀以自己的名義將二人請至歸雲居賠罪,終於解開了兩兄弟的十多年來的心結。因著多年前寧臻川的那次意外,兩人都對對方抱愧良多,不僅自己為了對方著想,還拚命讓自己的子遷就對方的子,到了最後,喜文的偏被著去了從武,武的偏被著學文,尤其是寧臻川,生怕寧珩太過出挑搶了寧淮的爵位。
現如今霾盡掃,尤其是寧珩、寧淮兩兄弟,各自喜笑開,一個了信義侯的軍大營,一個明日參加殿試,再不濟也有個二甲進士出,仕途可期。
「姑娘你瞧它這懶樣,都上一圈了。」耳邊傳來了綠竹清脆的聲音,只見綠竹一邊說一邊將烹好的龍井放在塌前,順手將旁邊新鮮的覆盆子用牙籤起,好似一個個晶瑩剔的糖葫蘆串,這覆盆子又香又甜,是孫管家從太清山上摘來的野果,送過來一大盆,寧珞特別喜歡。
「就讓它懶吧,」寧珞慵懶地接了過來,「這樣好。」
「月初便是書院的賞花會了,七姑娘這幾日都沒日沒夜地習琴呢,怎麼姑娘你一點兒靜都沒有。」
呷了一口茶,口中清香四溢,寧珞不以為意地道:「七姐姐喜歡便好,若是能在琴技上拔得頭籌,那我們寧府可算是三喜臨門了。」
綠竹掩著樂了:「是啊,二房裏的人進出都輕手輕腳的,二夫人說了,這是七姑娘飛黃騰達的好機會,誰要是擾了七姑娘練琴,打斷的。」
寧珞也笑了,二嬸娘八是想讓寧萱在賞花會上找個好婆家,嫁高門。只不過們期太高,寧萱自尊心又太強,若是沒得上名次寧萱會不會就此一蹶不振?得找個時機勸上一勸才是。
正說著呢,紫晶進來了,一臉神地道:「九姑娘,猜猜前廳來了誰?」
「快說快說,賣什麼關子。」綠竹催促道。
「瑞王殿下在前廳和三爺喝茶呢,」紫晶很是高興,「上回瑞王殿下來的時候你不在,這回可算上了。」
屏門后,寧珞屏息凝神,耳邊傳來了楊彥和寧臻川的說笑聲,想來相談正歡。
寧臻川曾在國子監任祭酒,一些皇家子弟都曾在國子監就讀,和寧臻川也算是有師徒之誼,楊彥屢次登門,用的便是「請教學問」的名義。
「和寧大人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,」楊彥笑著道,「前日聽說寧珩高中武舉探花,珞妹更是才貌雙全,寧大人的一雙兒有寧大人教養,真是好福氣。」
「殿下謬讚了,」寧臻川的語聲溫和,「殿下這兩年潛心向學,學識一日千里,該是下佩服才是。」
「寧大人這樣說,我倒是惶恐了,學無止境,以後還要有勞寧大人教我。」楊彥謙遜地道。
「不敢,殿下儘管吩咐便是。」
「對了,珞妹今日在家吧?我從宮中帶了廚新做的槐花糕來,以前在宮中最吃這個了。」
「有勞殿下掛念,我替珞兒謝過殿下。」寧臻川接過槐花糕裝糊塗。
楊彥忍不住了:「不知道寧大人能否請珞妹出來一見?過幾日便是賞花會了,不知道喜歡什麼花,我讓人在案頭多放一些。」
寧臻川這才一臉的恍然大悟:「多謝殿下,殿下稍候片刻。」
寧珞在後邊眉頭一蹙,沖著綠竹使了個眼,搖了搖頭。綠竹會意,躡手躡腳地出去了。
片刻之後,寧德一溜兒小跑過來回道:「三爺,九姑娘有些頭疼,躺下歇息了。」
寧臻川歉然道:「這可真是不巧了。」
楊彥略顯失,振作了一下笑道:「不妨事,想必是這幾日功課,還請寧大人替我帶句話,讓珞妹好好歇息,養好子才最要。」
「一定帶到,多謝殿下的槐花糕。」寧臻川躬致謝。
將楊彥送出門去,寧臻川回到前廳,沖著屏門輕咳了一聲:「還不出來?好端端的,躲在這裏做什麼?」
寧珞磨磨蹭蹭地走了出來,言又止。
寧臻川揮了揮手,伺候的家僕都出去了,隨即示意寧珞到邊坐下,溫和地道:「為什麼不想見瑞王殿下?是和他吵架了嗎?」
寧珞搖了搖頭:「沒吵架,不過,我以後都不想見他了。」
寧臻川有些不著頭腦,以為兒在耍什麼小孩子脾氣,想了一下便勸道:「珞兒,你剛才不見他倒也沒什麼,男人嘛,總是越難得到才會越珍惜,他雖然此時這麼喜歡你,可你畢竟才十四歲,難保以後會發生什麼,不過,你要拿好分寸,不要弄巧拙。」
「不是,爹,我說真的,」寧珞有些急了,「就算瑞王殿下再好,我也不喜歡他,更何況,他和這個好字差了十萬八千里。」
寧臻川越發納悶了:「你們倆從前不是要好的嗎?更何況,我留心瑞王殿下有段時日了,幾位殿下里就數他行事周全、溫文有禮,更何況他和太子殿下自□□好,也算是有一母之誼,以後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,你若是嫁過去,必定不會了委屈。」
「我不願嫁皇室中人,」寧珞斷然道,「我今生只願求一良人,能和爹娘一樣,一生一世一雙人,甜甜地過一輩子。」
「這……」寧臻川憂心忡忡地看著,「傻孩子,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,你若是用這樣的理由商議婚事,只怕要被人冠以善妒之名。依我看,瑞王殿下對你一往深,若是你們兩繾綣,親后你稍稍提上一提,說不準他也能應允。」
寧珞在心裡冷笑了一聲,一往深?再深也抵不過他想要坐上龍椅的野心。「爹,總而言之,兒不喜歡瑞王殿下,若是以後他來提親,還請父親萬萬不可應允。」
寧臻川盯著,目漸漸凝重了起來:「珞兒,你告訴爹,忽然不喜歡瑞王殿下了,可是有什麼特殊的緣故?」
寧珞沉默良久,有心想告訴父親上輩子的事,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自圓其說,寧臻川卻誤會了,一臉的不可思議:「難道你心裏有了其他人不?珞兒,你還小,可不能聽信了旁人的花言巧語,兒家萬萬不能行差踏錯,你快告訴爹,那人是誰?多大年紀?是做什麼的?」
這連珠炮似的問話出自寧臻川之口,實在有些匪夷所思,要知道,這位中書令大人就算在朝堂之上面對皇帝都沒這麼失態過。
寧珞抿忍住笑道:「爹,你在想什麼啊,沒有什麼旁人,我原本也沒多喜歡瑞王殿下,更何況……」
「更何況什麼?」寧臻川毫不鬆懈,這可是他和秦湘蘭的寶貝疙瘩,萬萬不能有什麼閃失。
寧珞終於下定了決心,早點說,就算寧臻川不信,也好讓他有個警醒。的小臉垮了下來,神有些沮喪,小聲道:「爹,我說了你可不能罵我。」
寧臻川被說得有些惴惴了起來,強自鎮定道:「珞兒不要害怕,萬事有爹呢。」
「我那日去了太清觀和清虛道長誦經祈福,回來之後便做了一個夢,」寧珞低了聲音在寧臻川的耳邊輕聲道,語聲帶著些許的抖,「夢見瑞王想做皇帝,殺了很多人,連爹爹和哥哥都沒有放過,兒也被他邊的人害死了。」
「哐啷」一聲,寧臻川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碎了。
他的臉慘白,定定地看著寧珞,好半天才啞聲道:「珞兒,你在胡說什麼……」
「爹,」寧珞迎向他的目,眼中一片坦誠,「珞兒一見到瑞王殿下就想到這個夢,爹,就算瑞王殿下再好,兒也不喜歡了。」
寧臻川驚疑不定,太子弱,他在朝堂,幾個皇子的蠢蠢也看在眼裏,可楊彥一直對太子兄友弟恭,更別提楊彥的溫潤風雅,怎麼可能會大肆屠殺異己?而寧珞一名閨閣子,又怎麼會在拜見聖人後忽然明白朝堂雲譎波詭?難道……真的有什麼玄機?
「我明白了,只是你……萬萬不可和別人提起這夢半句,以免惹來禍端。」他沉了片刻道。
寧珞點了點頭,擔憂地道:「爹,你在朝中也要小心些。」
「我知道,不過忠君民乃是臣子本分,太子既然為儲君,我等自然要盡心輔佐,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。」寧臻川眼神澹然,神堅毅。
父親向來就是這樣忠正耿直,寧珞一點兒也不意外,只是難免還是心頭鬱郁,要的話,恨不得父親立刻辭了這中書令的位置,領個清閑不管事的差事,一家人就此和和的,多好。
眼看著天還早,便說要去散散心,了寧德、寧全護在左右,領了綠竹和紫晶便出了府門。
哪知道剛出府門,側邊的小巷裏便有人走了出來,那素來溫潤可親的臉龐此時染上了幾分沉之,直直地看著道:「珞兒,你果然在誑我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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