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·花掌柜

中年漢子那麼一說，陳大立馬一臉同地道：「怪可憐見的。前兒板牙他爹還說，最近附近有好幾個村子裏都丟了孩子呢。」

便有人附和道：「是呢，我大姨他們莊子上丟的那個孩子，到今兒都還生不見人死不見的，這都七八天了。」

「哎呦，何止是你大姨他們莊子上，」又有人道，「就在前兒，隔壁橋頭鎮老羅員外家的兒子，就是那個老來子，也該死的拍花子給拍走了。羅老員外懸賞了五百兩銀子呢，到現在不也沒個消息！」

「我說，定然是這附近有伙人販子在流竄！」陳大拄著那門杠道。

立時有人嘲著他道：「這還用你說？鎮公所門口可著告示呢，各家看了門戶，注意來往的陌生人！」

聽著這最後一句，那中年漢子臉變了變，轉向最先搭他話的陳大，諂笑道：「大娘，您看……」

要說小鎮上的百姓常常是這樣，一點風吹草都能眾人議論上半天，且往往越是議論，越是離題萬里。被這漢子一提醒，眾人才從漸漸偏離的議論里回過神來。陳大看看他，嘆了口氣，回頭對雷寅雙背上的「三姐」道：「三丫頭，就抬頭給人家看一眼吧，怎麼說也是為人父母的一顆心，諒著些吧。」

「！」

雷寅雙立時沖著這耳子的陳大了一聲。正抓耳撓腮想不出應對之策時，忽然就聽得人群後面傳來一個人的聲音。

「憑什麼給他看？！他若是說這是他家孩子，那三姐還真了他家孩子不？！」

雷寅雙一回頭，便只見人群外叉站著個頗為彪悍的陌生婦人。

說彪悍，是因為這婦人明明脯高聳，卻穿著件及膝的男子短袍。且還跟個當兵的一樣，將兩條管用綁繩直打到小。偏這一男子裝束的婦人，頭上卻明晃晃地了一頭的花簪珠鈿。

婦人看上去約近二十七八的年紀，眉目生得倒是俊秀，偏那行止作中自帶著一份掩飾不住的氣。見雷寅雙瞪著眼向看來，沖著雷寅雙一笑，出一口漂亮的細米白牙，然後又挑著半邊細長的眉，抖著那綁著綁的修長小，沖著中年漢子一抬下，道：「你說這孩子是你家走丟的孩子，你有何證據？」又以大拇指一指鎮公所的方向，「鎮公所門口可著告示呢，鎮子上的人小心來往的陌生人。我說，你這小子是打哪兒來的？我瞧著可不像咱鎮子上的人啊！」

雷寅雙不由看著這婦人眨了一下眼。因為，不僅那中年漢子是鎮子上的陌生人，這婦人也是——至不認識。

要知道，從三歲起就跟著父母在江河鎮上落了戶，鎮上幾乎沒有不認識的人。

果然，鎮上的街坊們也不是個個都認識那個婦人的，便有人小聲議論著：「這是誰啊？」

雜貨鋪的老闆陳大和他娘一樣，是鎮子上的萬事通，便笑著給眾人介紹道：「這位就是盤下鴨腳巷口那家老客棧的花掌柜。對了，現在改名龍川客棧了，可是？」

那花掌柜像個男子般，沖著那些好奇看著的眾人抱拳團團施了一禮，朗聲笑道：「今兒我才剛帶著夥計們過來，還沒來得急跟各位街坊鄰居們打招呼呢，失禮了。」又道，「小店剛開張，還各位鄉鄰多多照顧。開張頭一個月，酒水一律對摺，還另送一樣下酒小菜。」

這花掌柜話音落地，頓時街坊們喜笑開，紛紛過來跟打著招呼。

中年漢子見了，不由又是一陣默默咬牙——得，又跑題了！

雷寅雙見狀則是一陣竊喜，忙貓著腰，背著那孩子就要開溜。

可那三個漢子一直都盯著的一舉一呢，這裏才剛一腳，那中年漢子便幾步過來，手就要去抓背上的孩子。

雷寅雙趕往前一竄，再回頭時，則意外地發現，那中年漢子的手已經牢牢那個花掌柜給一把擒住了。

「你做甚？！」那漢子甩開花掌柜的手，沖喝道。

「我還要問你做甚呢！」花掌柜雙手抱攔在那漢子的面前，挑著細長的眉道：「你這是欺負咱鎮上沒人了還是怎的？大傢伙兒可都站在這裏呢，你就敢沖我們家小老虎手，可見你不是什麼好東西！」

雷寅雙心裏雖疑著那句「我們家小老虎」，上卻接著那花掌柜的話茬，不饒人地道：「就是就是！你是誰啊，誰又認識你啊！憑什麼你說要看我三姐，我們就得給你看？那鎮公所可著告示呢，不定你就是那流竄的人販子！還說什麼你家孩子丟了，我看你是騙人的！真丟了孩子的人家，聽著大夥兒都作證說三姐不是你家孩子，這會兒早哭著央求大傢伙兒幫著找孩子了，哪個會像你這樣，都說了這不是你家孩子，還沒完沒了地纏著我。你們就不怕這當兒，人販子已經拐著你家孩子跑了？！啊！」

忽作恍然狀，指著那漢子大道：「我知道了！你們就是拍花子！什麼你們家走丟了孩子，都是借口！剛才要不是我在街上喊了一嗓子，把大夥兒都喊了出來，這會兒不定我跟三姐都已經被你們給拍走了！肯定是這樣的！現在你們看到你們沒法子了，才說三姐是你們家丟了的孩子，想藉著認錯了人開溜！」

回頭對陳大等人道：「大伯伯，大，可千萬別上他們的當！」

「對，」花掌柜接著的話道：「怎麼看這幾個都不像是好人，大傢伙兒小心了，可千萬別讓人拐子跑了！」

——得，直接把人給定「人拐子」了。

見原本已經放鬆警惕的街坊們重又握了手裏的傢伙，那中年漢子不愧是為首的，倒還能保持鎮定，可那兩個手下就有些不淡定了，臉上都出了驚慌的神。

小老虎雷寅雙一眼給看到了，便指著那兩個人大喊道：「看，心虛了！」

這麼一喊，那兩個手下更心虛了，下意識著拳頭拉出個隨時要出手的架式。

此時是天元八年，天下承平才不過八-九年的時間，民間好武之風仍盛。見這二人拉開架，花掌柜立時手將雷寅雙護在後，了聲「小心」，又喝了聲：「胖子！」

「在！」

隨著這悶雷似的一聲吼，雷寅雙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再抬頭時，那花掌柜的後、的眼前，竟多了一座頗規模的山。

看著那「山」眨了眨眼，「山」則回過頭來，沖咧著張盆大口笑了笑，便又回過頭去，對著那三個漢子示威地磕了磕手上的兩把菜刀。

而雷寅雙不知道的是，那一直把臉埋在脖彎的江葦青也被這突然跳出來的人給嚇了一跳。他本能抬頭，便看到了那個「山」的臉，然後他就愣住了——這「山」，可不就是前世那個面噁心善的胖叔嘛！

只是，這時候的胖叔明顯還很年輕，且看起來比十年後似乎還要胖了兩圈都不止……

花掌柜這裏領著手下跟那三個漢子劍拔弩張地對峙著，出於守相助，鎮上百姓們，立時也全都本能地向本鎮的新居民——且還是承諾酒水打對摺，白送一道下酒菜的新居民——出了援手，一個個紛紛舉起手裏的各傢伙，一邊呼喝著，一邊將那三個漢子團團圍了起來。

那為首的漢子見狀，不也有些心慌，拉著架式嚇唬著鎮上的百姓道：「休要胡來！你們可知道我們是誰？！」

「管你是誰！」花掌柜搶過胖子手上的一把菜刀，擼著袖道：「想來我們鎮子上欺負人，你可是來錯地方了！想當年姑我……」忽地一收口，揮著胳膊道：「管你的是什麼人，對付你們這些人販子，寧錯過勿放過，先抓了見再說！」說著，猱便要上前。

那中年漢子趕大道：「我們是鎮寧侯府的人！」

驀地，雷寅雙覺到，背上的孩子猛地抖了一抖。側頭看向那孩子，便只見那孩子的一雙眼瞪得溜圓溜圓的，以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瞪著那漢子。

「怎麼了？」輕聲問道。

那孩子眨了一下眼，忽地埋下頭，尋求安似的，再次將臉在的脖彎。

直到聽到那漢子報出「鎮寧侯府」這四個字，江葦青才明白，原來當年他所謂的「淘氣離家被拐」，竟是另有。他記得很清楚，被拐后他就再三向拐子們說明他的份，說家裏一定會付贖金的，可當時那些人卻理都不理他。他一直以為是拐子們不信他的話，直到現在他才知道，原來那些人早知道他的份……

子外殼人心的江葦青藉著這不更事的軀殼，著虎爺的脖頸尋求著藉時，九歲的雷寅雙卻是一點兒都沒有意識到，自個兒被人吃了回小豆腐。這會兒正暗暗有些小慨——

雷寅雙的爹娘就只生了一個，且因武力值表，以至於鎮上的孩子們多都有些怕。偏從小一起長大的三姐又是個冷子的人；小靜又整天被娘驅使著做東做西；板牙倒是閑著的，卻打小就是個淚包兒，雷寅雙不跟他玩在一。因此，這竟是雷寅雙頭一次覺到有人跟如此親近，覺到自己真變了一個姐姐，在安、保護著的弟弟……

倆孩子各在慨時，只聽那中年漢子又道：「實話跟你們說了吧，那個孩子，」他指著被胖叔遮得嚴嚴實實的雷寅雙和江葦青，「他是我們侯府的世子。因他淘氣從家裏跑出來了，我們一直在找這孩子。」又威脅著眾人道：「你們最好趕把那孩子還給我們，不然等我們侯爺告到府，便是把你們全當人販子抓了，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！」

大興這片土地上，自古以來百姓們就怕見，哪怕如今才剛新換了個漢人的朝廷，也一時改不掉百姓們這深骨髓的卑微。於是，便有些膽小的街坊們悄悄收了手裏的傢伙。

雷寅雙見狀，立時躲在胖子後大聲道：「看看看看，餡了！他剛才還說是在找自己家的孩子。如果真是什麼世子，他早一開始就那麼說了，這會兒這麼說，不過是拿當的嚇唬人罷了！」

花掌柜也道：「再說了，那鎮寧侯是什麼人？皇上的親妹夫！那個世子可是皇上的親外甥、太后的親外孫！你們信這麼個子龍孫能被人販子拐走嗎？要真是那樣，街上早滿坑滿谷地滿朝廷的告示了，可我們大傢伙兒有人聽說過這件事嗎？沒有！」又嘲著那漢子，「說謊也不打個草稿！」

鎮民們聽這麼一說，立時紛紛點頭道：「對對對，有道理有道理！」

漢子見了，不有些發急。可他又顧忌著花掌柜手裏那把看著就耍得甚是嫻的菜刀，便撿著的欺負，側避開花掌柜，指著躲在後的雷寅雙高聲道：「是與不是，那小子把他背上的小子放下，咱們一看便知！」

「憑什麼給你看！」雷寅雙道。

「不給看就是你做賊心虛！」漢子道。

「我就不給你看！」雷寅雙道，「有本事你拿出證據證明我背著的是那個什麼柿子李子的，我就給你看！」

「你……」

兩邊正對峙著，忽然有人道：「姚醫回來了！」

人群往兩旁分開，出一個正從津河橋上下來的清癯老者。

陳大立時沖著那老者迎過去，道：「哎呦，你可回來了！你家三姐掉到河裏去了，偏如今來了幾個陌生人，非說你家三姐是什麼世子……哎呦，我都被鬧糊塗了，你快去看看吧！」

看著那個笑瞇瞇向著自己走來的老人，雷寅雙傻眼了。可以找出千百種理由不許人看背上的孩子，可姚爺爺怎麼著都是三姐的親爺爺，可沒那個理由不讓姚爺爺看「三姐」啊……

「糟了！」歪頭對背上的孩子小聲嘀咕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