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·鴨腳巷

雷寅雙背著江葦青顛顛跑進鴨腳巷時，江葦青還以為，這巷子是一條窄而細長的一人小巷。可背著他在這都容不下二人並肩而行的窄巷裏往前走了十來步后，他的眼前便是一陣豁然開朗。

只見前方的巷道忽然往兩邊擴展開來，只四五步的距離，便從一人窄巷擴散了牆上並列開著三扇門的闊朗巷底。

直到這時江葦青才明白，為什麼小巷會有這麼個怪名字——可不像只鴨腳嘛！巷口細長，巷底如鴨蹼腳般呈扇形展開！

此時，那巷底的三扇門，除了最左邊的門開著外，中間和右邊的門上全都虛掛著一把鎖。

雷寅雙把江葦青往背上顛了顛，直著嗓子沖著那寂靜的巷底吼了一聲，「我回來啦，姚爺爺也回來啦！」

這裏話音剛落，那開著的門裏就探出一顆婦人的頭來。

婦人約三十來歲，頭上包著塊青巾，袖用布帶扎著，手上正漉漉的，似乎在洗著什麼東西。探出頭的同時，還沒看到雷寅雙，便已經先責備地「噓」了一聲，道：「你姐姐弟弟都在午睡呢！」又道，「你野哪兒去了？看我不告訴你爹……」

直到這時，婦人才注意到雷寅雙這一的狼狽，以及背上正背著個不認識的孩子。

「呀！」板牙娘驚呼一聲，趕將雙手在圍上了，沖著雷寅雙就迎了過來，一邊皺眉道：「你這是不聽話溜去游泳了，還是掉進河裏了？！」

「哪兒啊！」雷寅雙笑道，「我從河裏救了個孩子。」說著，還獻寶似地側了側子，把背上的孩子給板牙娘看。

之前江葦青的注意力全在那三個漢子上，這會兒放鬆下來，才明顯覺到自己正有些頭重腳輕著。他抬起那水汪汪的黑眸，有氣無力地往那婦人臉上看了一眼，然後又蔫蔫地垂下頭。

而一般來說，婦人很容易對長得漂亮的孩子心，何況江葦青還長個萌萌小白兔的模樣。板牙娘見了，心底頓時又了三分，過來著江葦青的頭道：「呦，這是誰家的孩子啊，長得可真漂亮。」

「不知道啊，」雷寅雙道，「我還沒來得及問呢。」又道，「好像有人拐子在追他，十有八-九是誰家被拐的孩子吧。」

正說著，江葦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

「哎呦呦，看我，你倆都著呢，趕進來，可別凍著了！」板牙娘說著，向著雷寅雙的背上過手，想要把江葦青從的背上摘下來。

江葦青卻一埋頭，抱虎爺的脖子，只當沒看到那隻過來的手。

見他竟如此依賴自己，雷寅雙心頭一暖，便也躲著板牙娘的手，笑道：「嬸，不用你，我來。」說著，背著那江葦青就竄進了王家的院子。

板牙娘忍不住一搖頭，咂著道：「這孩子，上裝了簧片怎的，你不蹦是不是就不會走路了？！」

剛要轉進門，忽然聽到後傳來一聲咳嗽。一扭頭，這才發現原來姚爺爺正跟在小老虎的後。

「喲，姚爺回來啦，」板牙娘向姚爺爺打著招呼，又道：「雙雙這是怎麼了？那孩子又是怎麼回事？」

姚爺搖了搖頭，道：「怕是有些麻煩。」

板牙娘的臉頓時一變，「被人發現了？」又跺著腳道，「才剛聽到外面一陣，我娘就說，定然是出事了。」又道，「定然是花姐那火脾氣……」

「不是。」姚爺搖著頭道：「是那個孩子。我瞧著，像是被人販子拐去的。偏這孩子又是被雙雙救下來的，我只怕府要來人問雙雙個究竟……」說著，他抬著下沖那開著的門示意板牙娘進去。

板牙娘一邊轉一邊道：「我看這倒沒什麼，好歹聽著姚爺的主意，如今我家那口子在衙門裏謀了個差使，怎麼說他跟他們都算是自己人，便是府派人來，有他在總不至於怎麼樣的。何況雙雙打小就在鎮子上住著，鄰居們誰不知道。說起來，倒是花姐的事……真的沒關係嗎？我這心裏總覺得不怎麼踏實，怎麼說他們之前都是做那種買賣的，萬一被人認出來……」

「沒事，」姚爺笑道，「如今朝堂上那位也算得是個明君，既然金口玉言說了，只要放馬南山便既往不咎，那應該也就不會有什麼秋後算賬的事。何況，他們手上還算乾淨，又沒個債，便是被認出來也沒什麼，不過是依著那告示去衙門裏掛個號罷了，倒也不怕的。」

板牙娘忽地一撇，著聲音嘀咕道，「還明君！還金口玉言！他若真是個好人，真講究個金口玉言，當初我們大王……」

「噓！噤聲！」

姚爺忽地喝了一聲，唬得板牙娘連眨了好幾下眼，然後看著姚爺一陣訕笑，道：「這不是跟姚爺您說說嘛！」

「跟我也別說。」姚爺道，「跟孩子們更是別提。過去的都過去了，都忘了吧。便是……當初也是希大家能過上好日子才起事的。如今他若是還在，看著天下太平，百姓們的日子漸漸安定下來，想來他也更願意做個普通百姓的。何況雙雙……總之，這些事沒必要孩子們知道，都過去了，平安是福吧……」

他頓了頓，又抬頭待著板牙娘：「等阿朗回來，你他來找我一下，我有些事想他幫著打聽……」

他話還沒有說完，忽然就聽到後王家小院裏響起板牙那咋咋呼呼的聲音：「哎喲喂，我的乖乖喲！你這是怎麼了？掉到河裏去了？這孩子又是誰？哪來的？」

姚爺眨了一下眼，忽然止住話頭，對板牙娘小聲笑道：「剛才外頭那麼熱鬧，你婆婆怎麼忍得住，都沒出來瞧個熱鬧？」

板牙娘也著聲音小聲道：「出去了！這不，才剛邁出一隻腳，就聽到外頭喊打喊殺的，就又給嚇回來了。」又道，「這都多年不打仗了，我娘還是聽不得那些聲音。」

二人一邊小聲取笑著板牙，一邊回進了院子。

才一進院門，他們便看到，板牙正剝著雷寅雙上的裳。而被雷寅雙帶回來的那個孩子，則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，瞪著雙清澈的眼眸，看著雷寅雙著雙手任由板牙掉的上。

板牙娘一看到雷寅雙那的後背，立時「哎呦」了一聲，跑過去拿起板牙放在椅子上的裳，手腳利落地替雷寅雙套上，又一邊替系著襟布帶，一邊回頭責備著板牙道：「娘，您也真是，怎麼在院子裏就給雙雙換起裳來了？！可已經是九歲的大姑娘了！」又責備著一味咧傻笑的雷寅雙，「還笑！你當不當你是個姑娘家？！哪有姑娘家當著人面換裳的？！」

「這裏又沒個外人。」雷寅雙笑道。

「有沒有外人都一樣！姑娘就得有個姑娘家的模樣。」板牙娘板著臉道，「還不趕進屋去把你這子換了！難道還想當著人再一回屁怎的？！」拿起椅子上的子塞進雷寅雙的懷裏。

雷寅雙抱著子沖吐舌做了個鬼臉，才剛要轉往屋裏跑。忽地又回過頭來，指著江葦青道：「上的裳還著呢！」——直到這會兒仍以為江葦青是個小姑娘——又頗為心疼地瞅瞅自己的紅裳，抬頭沖著辛苦替裁製新的板牙娘皺著鼻子出個討好的笑。

這貓一般皺起的鼻子，引得板牙娘一陣無奈搖頭，手在的鼻子上颳了一下，便不再搭理，過去一把將江葦青從小凳上拎了起來。

雷寅雙見狀，趕又沖著板牙娘道：「的腳傷了。」

板牙娘扭頭看看雷寅雙，沖又吼了一嗓子，「換你的子去！」便放下江葦青，手去解江葦青上的紅裳。

見雷寅雙轉想往王靜所住的西廂過去，板牙趕攔住，道：「板牙他們在屋裏睡午覺呢！去我屋換吧。」說著，走過去推開東廂的門，讓著雷寅雙進去后，又替帶上了門。

板牙回過頭來時，見姚爺正站在大太底下，看著那個跟板牙娘彆扭著的小孩，便道：「姚爺到廊下來吧，今年也不知道怎麼了，這時節就熱這樣……」

一句話沒說完，後就傳來了雷寅雙的聲音，「，我換好了。」

板牙一回頭——可不，雷寅雙不僅換好了裳，居然還已經打散了那頭發，正頂著頭七八糟的頭髮，站在東廂門口沖咧著口白牙。

「哎呦喂，」板牙笑道：「你這作夠快的！」

回從椅子上拿了塊巾子蓋在雷寅雙的頭上，一邊替著頭髮一邊慨道：「是呢，你嬸娘不說，我只當你年紀還小著呢。想想這日子過得可真快，不過眨眼的功夫，咱們雙雙都已經九歲了。可還記得你拖著鼻涕的模樣呢……」

雷寅雙立時大聲抗議道：「我什麼時候拖著鼻涕了？」

「噗！」忽然，那西廂里傳出一聲悶笑。

雷寅雙扭頭看去，便只見三姐、小靜，還有板牙的三顆腦袋全都在窗戶往這裏看來。

想著他們仨人不知道躲在窗子後面看了多久，雷寅雙這才覺到有些不好意思，便沖著那三人圓瞪起虎眼，頗為彪悍地喝了一嗓子：「看什麼看？！」

三姐推開窗戶，將下擱在手肘上，抬手指著廊下道：「你連個小孩兒都不如，人家還知道不該當眾裳呢！」

雷寅雙順著的手指看過去，這才發現，那江葦青正悶不吭聲地跟板牙娘較著勁兒。板牙娘這會兒也只功地從他上下了那件屬於雷寅雙的紅裳而已，想要先替「」解了腰帶，偏這孩子抓著腰帶竟是抵死不從。

板牙娘無奈了，便鬆開手，「嗐」了一聲，笑話著他道：「這小丫頭片子，比你雙雙姐可講究多了。」——竟也把江葦青當了個小姑娘！

「也是，孩兒家原就該講究些的。」此時已經在廊下涼椅上坐了下來的姚爺笑道：「倒是雙雙，被他爹給慣得都不知道自個兒是男是了。」

「好像您沒有慣著一樣。」板牙娘一邊吐槽著姚爺，一邊手將江葦青從凳子上挾了起來，對江葦青笑道：「得，咱們是丫頭，咱不跟你雙雙姐那隻野猴子學，嬸娘帶你回屋換裳去！」

江葦青正全神貫注地護著腰帶，倒沒想到板牙娘會忽然手來抱他，於是便這麼被板牙娘給抱進了屋裏。

雷寅雙則在板牙手底下模糊不清地嚷嚷著：「我是老虎，不是猴子！」

板牙給雷寅雙著頭髮時，小靜、三姐和板牙已經從西廂里出來了。三人圍著一陣問東陣西，問的全是剛才街上的熱鬧。

他們也聽到了外面的聲音，可板牙是親經歷過戰的人，早被那些打打殺殺的聲音嚇破了膽兒，聽著外面人群的呼喝，竟是說什麼也不肯放他們出門，且還著他們回屋去午睡。因此，倒這三個孩子全都錯過了門外的大熱鬧。

就在雷寅雙比手劃腳地向那三個小夥伴說著所引起的這一場混時，板牙娘從屋裏出來了。且看著還是一臉的古怪。

雷寅雙見了，立時蹦過去，問著板牙娘：「那個小妹妹呢？什麼名字？可是像我猜的那樣，是被人販子拐來的？」

「小妹妹？」板牙娘古怪地笑了一聲兒，扭頭對姚爺道：「這孩子的腳腫著，姚爺幫著看看吧。」

姚爺一邊站起一邊道：「行。」

板牙娘忽然又道：「還有，他不是小妹妹，是弟弟。是個男孩。」

「啊？！」

雷寅雙咧著一陣呆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