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·報

那孩子扭頭向雷寅雙看過來時，眼裏毫不掩飾的欣喜，不由雷寅雙又是一陣疚。

此時姚爺已經給那孩子的傷腳上打了綁帶，這會兒他的腳正擱在竹榻上——就是說，他是哪裏都去不了的。偏如姚爺說的那樣，才剛逢大難的他，還是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的地方，唯一一個跟他略有些悉的人，竟丟開他自顧自地玩耍去了……

雷寅雙一陣自我檢討后，便下意識對那孩子出一個討好的笑，走過去坐在他的邊，問著他道：「腳上可還疼了？」

孩子搖搖頭，一雙因背著而更顯黑白分明的眼，一眨不眨地看著的臉，看得更是一陣疚不安。

「那個，」抬手鼻子，沖他笑道：「對不起啊，把你給忘了。」又趕加著解釋道：「其實我也不僅是貪玩。你不是不記得你家在哪裏了嗎？所以我想著，我們去問那些人販子，他們定然知道你家在哪裏的……」

「他們不會說的。」江葦青忽地一搖頭，道：「而且他們不止只有這幾個人，有好多人的。有專門幫他們拐小孩的，還有專門幫他們賣小孩的。」——當然，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些，卻不是因為這一世被拐的經歷，而是因為在那搞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前世里，他曾做過近一年的乞丐，所以才比平民百姓更知道一點其中的貓膩。

「啊？」雷寅雙的眼不自覺地瞪圓了起來，「竟還有這樣的？！那，那些人的同夥……」

習慣地一把抓住他的手，卻立時覺到這孩子原本冰冷的小手，這會兒竟是熱呼呼的。再看他眼眸潤，那原本蒼白的臉頰上泛著異樣的紅暈，不由一皺眉，手搭上他的額頭，頓時覺到掌心裏一陣異常的溫度。「呀，你發燒了！」道。

「誰發燒了？」隨著板牙的問話，板牙娘和板牙一同進來了，花掌柜也跟在們的後。

見雷寅雙的手搭在那個孩子的額頭上，板牙一看就急了，趕上前一把將從竹榻邊拉開，自個兒坐了過去，手著江葦青的額頭，皺眉道：「還真是。」又問著江葦青，「上哪裏難？冷不冷？」

直到這時江葦青才覺到上正一陣陣說不出來的不適，便看著板牙點了點頭。

於是板牙轉過頭去，沖板牙娘和雷寅雙發號著施令道：「他娘，去我屋裏把我的床收拾出來，再加一床被子。」又對雷寅雙道：「去，把你姚爺爺回來。」再對剛剛回來，正準備進門的三姐、小靜和板牙喝道：「去去去，誰都不許進來！」見花掌柜要過來，板牙也沖一陣喝：「你也不許進來！」又喝著雷寅雙，「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，我不人，誰都不許進來！」

雷寅雙點點頭，又看著江葦青握了握拳頭，道：「沒事的，板牙最會照顧生病的人了，我……」原想說，「我娘生病的時候就全是板牙照顧的」，可轉眼就想到，便是板牙那麼心照顧著，娘仍然沒能熬得過去，板牙因此傷心了很久。於是趕收回話頭，只衝著江葦青又鼓勵地握了握拳。

推著花掌柜從門裏出來，一邊帶上門，一邊對花掌柜小聲解釋道：「是怕你過了病氣，才不許你進去的。」又道，「聽我娘說，板牙原是有好幾個孩子的，都是這麼得了病，一個傳一個才沒了的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花掌柜悶聲道。

雷寅雙不意外了一下，扭頭看向花掌柜。

花掌柜看著笑道：「我認識們的時候，還沒你呢。」又手著的頭頂道：「時間過得可真快。算算你該有十歲了吧？」

「九歲。」雷寅雙沖笑了笑，道了聲：「我去姚爺爺回來。」便拔腳往院子外面跑去。

「九歲？」花掌柜看著的背影，疑地歪了歪頭，自言自語道：「我記錯了？」

板牙見雷寅雙往外跑，著「我跟你一起去」，也跟著跑了。

小靜急著要回弟弟，便也追了出去。

只有三姐站在廊下，挑著半邊淡淡的眉梢，以那雙和爺爺生得一模一樣的三角丹眼，默默觀察著一臉疑狀的花掌柜。

王靜雖然比弟弟大了三歲，且跟雷寅雙一樣，也是從小就跟著父輩們習武的。可臭，總擔心習武會把手給弄了，或者把自己給曬黑了，所以只要沒人看著，總要懶的。也虧得如今天下太平了，家裏長輩才沒著非要學好武藝不可。因此，比起雷寅雙和弟弟來，那點三腳貓功夫差得實在是太遠太遠了。只這三兩步的距離，等追出巷口時，竟是連那二人的一個背影都沒能看得到。

雷寅雙和板牙一口氣跑到鎮公所時，鎮公所門前正鬧哄哄地一團。二人對了個眼，便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了人堆里。

不一會兒，雷寅雙就打聽出來到底出什麼事了。卻原來，五個人販子裏，有一個竟掙繩索逃掉了。

雷寅雙趕過去拉著陳大伯伯的袖，問著他：「大伯伯大伯伯，哪個逃掉了？」

陳大道：「嗐，就是那個頭兒，跟花掌柜過手的那個。」

「啊？！」雷寅雙大一聲，便把江葦青告訴的話學給陳大聽，道：「我救出來的那個孩子說，這夥人販子可不止這幾個人的，說是還有好多好多人呢！有專門管拐孩子的，還有專門管賣孩子的。那個逃走的人，會不會是去招同夥，要來劫法場啊？」

「這小老虎，又想到什麼話本故事裏去了！」里正吳老爹手在雷寅雙的頭上拍了一記，笑話著道：「縣府老爺都還沒過堂呢，你就直接把人給判了斬刑？只是，我們鎮上可沒個法場可劫。」

「話不能這麼說，」一向膽小怕事的酒坊老闆道：「小老虎的話也是有道理的。都說那些人販子兇殘，如今我們抓了他們的人，他們能不來打擊報復？！我們在明，他們在暗，若真有個什麼……」

他驀地一脖子，張地往四周看了一眼。

他的這番話，頓時之前還陷在抓捕激里的小鎮居民們一下子全都冷靜了下來。於是，一個個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也都起了脖子，竟重又變回了原先那膽小怕事的保守模樣來。甚至不止一人上前質問著里正：「縣府怎麼還不來人？」「趕把這幾個禍秧子帶走也就太平了。」

「說得輕巧，」酒坊老闆道，「人帶走了就太平了？不定人家還是要打擊報復的！怎麼說，人都是在我們鎮子上抓住的。」

陳大惱了，過去推著酒坊老闆道：「依你的意思，把人放了？！」

「那怎麼行？！」酒坊老闆立時又道，「放了人，他們會以為我們認慫了，不定更要欺上門來！」

「那你說怎麼辦？」有人問著他。

「我……我哪知道……」酒坊老闆扭頭向四周看了看，忽然看到站在里正後捋著鬍子不吱聲的姚爺，立時過去將姚爺拉了出來，對大夥道：「姚爺幫咱們出個主意吧，姚爺主意最多了。」

直到看到姚爺，雷寅雙才想起來，是來姚爺回去給「那孩子」看病的……

姚爺捋著鬍鬚笑道：「那些人販子哪有你們想的那麼厲害。若真那麼厲害，那金鑾殿上坐著的，就該是這些人了！要我說，咱們怕他們打擊報復，他們還怕咱們不依不饒呢。再說了，咱鎮子上有陌生人來往，那些人販子若真來了，只怕一眼就能人認出來。大傢伙兒都警醒些，看到陌生人時多盤問幾句，平常出鎮子辦事的時候也別落了單，這也就是了。」

「對對對，」頓時，眾人一陣隨聲附和，又有人道：「還有，等把這些人販子送走了，不管誰問起這件事來，咱都給他們裝聾作啞，只當是縣衙的差們在咱鎮子上捉到人的。」

「好主意好主意！」眾人又是一陣附和。

雷寅雙聽了，不由學著三姐的標誌表，給這些人一個鄙視的撇——鎮里的人總是這樣，就跟那田裏的麥子似的，風吹兩邊倒。有人蠱著時，一個個看似揣著那天大的膽兒，好像便是把金鑾殿裏的皇帝佬兒拉下馬都算不得是什麼大事；可只要一個打了退堂鼓，立時一個比著一個地就現出了慫樣兒！這自小就崇拜個英雄好漢的虎爺實在是看不上眼！

那裏沖人丟著白眼，姚爺見了，便過來笑瞇瞇地在的腦袋上拍了一記，又一手拉著，一手拉著板牙，三人一起從仍紛紛議論著的人堆里走了出去。

雷寅雙這才把那孩子發燒的事說了一遍。姚爺道：「原猜著就要有這麼一遭的。」又道，「你板牙又得張了。」

「可不，已經張起來了，都不許我們進門了。」雷寅雙道。

姚爺嘆了口氣，道：「老太太經歷過太多生死了，也難怪。」

*·*·*

回到鴨腳巷時，「那孩子」已經被板牙抱進了自己的房裏。姚爺進屋去給「那孩子」看病，雷寅雙便跳到三姐和小靜面前，賣弄地把在鎮公所門前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。

看著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樣，三姐立時給了一個不屑的撇，道：「鬧了半天，你就只打聽到這些消息？除了跑了個人販子，其他消息我早知道了。」

於是一五一十地將打聽到的事給雷寅雙細數了一遍。雷寅雙這才知道，這報工作做得有多失敗。

顯見著比起來，三姐才是個合格的報人員。只跟著姚爺這麼來回一趟，不僅打聽到那些人販子的消息，還順便把被救出來的那幾個孩子的來歷也打聽了一遍——竟還真就是附近人家丟失的那幾個孩子——且還打聽到，哪些人往哪家丟了孩子的人家去送的信……

看著一臉牛氣哄哄的三姐，雷寅雙張張，蔫了。

此時們三個孩正並肩坐在王家西廂廊下的臺階上。姚爺爺和板牙娘在屋裏照看著那個生病的孩子，花掌柜和板牙娘則在院子東南角的瓜架子下面說著話。

三姐抬眼看看花掌柜，扭頭問著雷寅雙道：「你打聽的事兒呢？都打聽到些什麼了？」

雷寅雙看看，更蔫了。

跟三姐一比，簡直是什麼都沒打聽到——至於說板牙要過飯，王雷姚三家那似有若無的親戚關係，這在人人都知知底的江河鎮上原就是個公開的。而且，鴨腳巷的孩子們知道的比鎮上婦人們知道的還要更多一些。比如，雖然板牙娘確實姓姚，卻跟姚爺爺一家真的真的沒關係……

其實不僅小鎮上的男人人們炫耀自己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，或者炫耀自己備一些別人所沒有的本事，雷寅雙也這樣的。可既不如三姐那麼聰明，能從別人的隻言片語里剝繭；又不如王靜那麼擅長跟人打道，三言兩語就能從別人的話里套出答案，所以能炫耀的……好吧，好像也只有武力值能炫耀炫耀了。

聽雷寅雙吭吭哧哧說了半晌，竟連一點新鮮容都沒有，三姐不由又是一個鄙夷的撇，道：「就知道指不上你！還不如小靜聽到的東西多呢！」

見雷寅雙回頭看向，小靜著聲音小聲道：「我聽到我娘跟姚爺爺說，那個花掌柜，好像之前是做那種生意的。」抬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。

「殺？」

雷寅雙一脖子，卻立馬三姐把長的脖子又拍了回去。

「真笨！」三姐一咂，「那種生意！」做了個袖子底下捅刀子的作。

「啊！」雷寅雙這才恍然，拖著腔調應了一聲，又忽地扭頭往那瓜架子下面瞅了一眼，把頭湊到三姐和小靜的跟前，小聲道：「這麼一說，倒是應了我之前的覺了。才剛栓兒問花掌柜以前是不是也開過客棧時，我就覺得那個花掌柜笑得很有些古怪。說以前在眉山腳下開過客棧的。嘖，」學著三姐也是一咂，「你們想，眉山那地方，窮山惡水的，開客棧能有什麼生意？！我看啊，十有八-九就是個黑店！孫二娘的人包子鋪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