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天府曹通判近來有件喜事，他年過四十，剛認了個義子，鄰里街坊都上門來慶賀。

曹通判逢人就誇自己的義子，說是他便服去佛寺的時候，突發哮，倒在地上。當時周圍的人要麼就是膽子小不敢上前來幫忙，要麼就是看他衫普通懶得多管閑事。多虧他這位義子，遣了僕人照顧他，還跑下山去大夫，這才救了他一命。

朱明玉攜著郭雅心和綺羅，帶了一些禮去曹府相賀。

一進門，曹通判就迎出來說：「哎呀，朱賢弟怎麼親自過來了？」

朱明玉拱手一禮：「子參兄，都怪我不好！非跟你說什麼佛寺的香火靈驗，你看，險些出了事。今日小弟特意登門謝罪來了！」

「瞧瞧你說的哪裏話！」曹通判擺了擺手，「我剛到任上不久，多虧賢弟告知諸多去。快，進去上座。」

朱明玉一家在曹府大堂上坐下來，曹通判就迫不及待地讓下人把新認的義子請出來。那著青領直裰的年，一走進正堂，朱明玉便站了起來：「雲昭？」

那年恭敬地俯一禮：「朱大人。」

曹通判到的介紹就這樣吞了回去：「你們……竟是認識的？」

郭雅心微微一笑：「這也是巧了，這位是妾的外甥陸雲昭，才到應天府不久，恰好寄住在佛寺中。雲昭，你怎麼認了曹大人做義父，也不告訴我們一聲？」

曹通判拊掌道：「弟妹莫怪。是我心急拉這孩子回來，沒來得及問清世。既然是你們的親人，我們剛好親上加親啊！」

陸雲昭跪在大堂上，把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。要是旁人知道他這曲折坎坷的世，早就恨不得撇清關係了。但曹通判偏偏是個耿直的，聽聞了陸雲昭的難，親自把他扶了起來：「莫要擔心，為父的既然認了你，便會保你參加書院的學考試，達你的願。」

「謝義父！」陸雲昭的聲音微微有些抖。

「你且安心在府上住下，我這兒人，清靜。離朱府也不遠，若是想你姨母和姨父了，自可以過去探。」曹通判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綺羅也真心替陸雲昭高興。不管他是不是今後的那位權臣，能進應天書院都不是壞事。

朱明玉還要跟曹通判說些政務上的事，郭雅心便想帶著綺羅去院看曹夫人。綺羅卻走過去拉著陸雲昭的擺說：「娘，我想跟表哥玩。」

郭雅心只當是孩子心，況且人間說些家長里短的話，估計兒也會覺得悶，所以就點頭同意了。

陸雲昭主牽過綺羅的手，他的掌心微熱，手掌能把綺羅的小手整個兒包住，像是寒天裏裹著一床溫暖的棉被般熨帖。他們走出大堂，陸雲昭低頭問：「小姐想玩什麼？」

「跟著表哥做什麼都行。」綺羅了耳朵，不好意思地說，「我就是不想聽娘們說話。」

陸雲昭瞭然：「若你不嫌棄，就在我房中坐一會兒。我剛好要臨完一頁碑帖。」

「好！」綺羅欣然答應。

陸雲昭的房間很素凈，牆面上基本都沒有什麼裝飾，只一張黑漆四腳書桌和兩個四層的書架。綺羅皺了皺眉頭：「表哥這裏太素了點。」

陸雲昭吩咐鍾毅去拿曹夫人送來的糕點：「是我要求的。讀書人的房間擺的東西雜，了心智。」他今年也不過十一歲，說話卻老得像個大人。

鍾毅念著上次綺羅救了自家公子的好，對綺羅格外地友善。綺羅吃了兩口糕點，看見陸雲昭站在書桌後面認真地寫字，都說字如其人，便走過去踮起腳想看。無奈個子太矮，努力了幾次，都是眼睛堪堪掠過桌面，什麼都看不見。

陸雲昭側頭微微一笑，俯把抱了起來，放在凳子上。

綺羅總算看清楚了鋪展在桌面上的白紙，再看看擺在上面的碑帖，雖然在書法方面沒什麼造詣，但十一歲能把字寫得這麼有風骨，應該算是很好了吧？前世常在書房給父親磨墨，父親的字更穩健，也極有風骨，倒跟這陸雲昭寫得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。

陸雲昭看見綺羅微微張著，一副很驚訝的樣子，胖嘟嘟的臉像蒸了的饅頭，飽滿白。他不問道：「想不想我教你寫兩個字？」

綺羅點了點頭，陸雲昭便走到後，把手中的筆放在綺羅的手裏，並教握姿。見綺羅抓的有模有樣，他便握著的手，俯下子去。的整個都窩在他懷中，他溫熱的溫好像隔著傳達到的背心，鬆的青竹香氣直達心底。

的心微微一，陸雲昭在耳邊說：「寫字的時候要專心。」宣紙上緩緩拖曳著墨跡，不一會兒就寫出了一個漂亮的「綺」字。寫完之後，陸雲昭著的手，又寫出了一個「羅」字來。

他知道的名字？

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亮又驕橫的聲音：「滾開！我是曹府的小姐，難道還不能見見爹的義子嗎？」話聲敢落，一個穿著緋紅襦的就闖了進來，四下張之後，目落在書桌後面的一一小上，愣了愣神。

陸雲昭放開綺羅，上前行禮。那也不過□□歲的景，陡然往後退了一步，整張臉比上的子還紅。

然後，竟然什麼也沒說，便奪門而逃。

陸雲昭顯然被弄得丈二和尚不著頭腦，定在那兒半晌，才轉過來，卻看見綺羅捧著肚子，倒在椅子上狂笑。

沒過多久，玉簪便來接綺羅，看見綺羅跟陸雲昭相得很好，有說有笑的，對陸雲昭也多留意了幾分。不似徐媽媽一樣是郭府的老人，對這個半路冒出來的表公子並不是太放心。可眼下看來，是多慮了吧？

朱明玉一行人回到朱府，沒想到張媽媽在耳房那裏等著，一見到朱明玉便說：「公主請二爺過去一趟。」

朱明玉本抱著綺羅逗玩，聞言忙把綺羅給郭雅心，跟著去了長公主的住。

長公主梳著朝天髻，穿著絳紫織錦對襟背子，玄牡丹花樣的子，正拿著白羽站在廊下逗鳥。眼角瞥到朱明玉過來了，便把羽給邊的丫環，微微一抬手，那十幾個人都恭敬地退下去了。

「母親兒子來有何事吩咐？」朱明玉上前行禮。長公主出手，朱明玉連忙扶著。

「距離書院的學考試不到四個月的時間，可跟洪教授打過招呼了？」長公主坐在廊下，手搭在欄桿上，著朱明玉。

朱明玉笑道：「應天書院貴為全國州學的魁首，多人破頭要進去，這您是知道的。雖說考等一應事務都是由洪教授打理，但試卷有糊名制度，他又素來鐵面無私，景禹還得憑自己的本事。」

「這我自然是知道的，就不能讓他指點一下景禹？」

「那兒子再同他說說吧……不過他未必肯賣兒子這個面子。」朱明玉為難地說。洪教授是京東京西四路有名的鴻儒，而且出了名的油鹽不進。之前，樞副使的侄想要靠關係學，派人去洪家施，結果放榜的時候，那位侄還是名落孫山。洪教授一句：「糊名考校，唯公正耳。」把副使派去質詢的人給堵了回去。

長公主微一提氣：「罷了，儘力而為吧……聽說陸雲昭到應天府來了？」

朱明玉心裏「咯噔」一聲：「是。還來不及稟明母親。」

長公主道：「你自個兒得有點分寸，別為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陸雲昭，得罪了郭家和你岳父。」

「兒子明白。只是雲昭那孩子太可憐了。」

長公主向廊下的鳥：「這又能怪誰呢？若是他母親不作出那等事，現在最差也是個侯夫人了。」

朱明玉聞言，嘆了口氣。

轉眼到了臘月裏頭，節慶很多，街上分外熱鬧。

朱景禹讀書讀煩了，整日裏央著長公主要外出遊玩。長公主想著，原本應天府就是朱明玉的地盤，治安也極好，小孩子貪玩熱鬧，多遣些小廝婆子護著也就是了，便答應了他的請求。

與此同時，綺羅正在屋子裏頭琢磨著養生的學問，讓下人去書庫搬了許多書來，有些從前都沒見過。前世學的書都是《戒》或是《訓》這些，父親說學經義是男子用來考科舉的，子並無機會參加科舉，因此也沒必要多讀，繼母更是不肯手沾書，因此讀過的書寥寥。但這一世，有這麼好的條件，可得努力多學些才行。

郭雅心來了，看寧溪在給綺羅整理書籍，不笑道：「皎皎這麼小就如此好學？」

綺羅一笑，依偎在郭雅心的懷裏：「娘不喜歡我多看點書嗎？」

郭雅心把抱坐在上，總覺得四歲的小孩子太靜了不是好事：「腹有詩書氣自華，自然是喜歡的。方才你四哥哥和五姐姐出去玩了，你這陣子子好了許多，不如讓徐媽媽也帶你出去逛逛吧？今日瓦舍里有很多表演，影子戲你不看？」

綺羅里也還是個，前世常在家中繡花，照顧弟妹，侍奉雙親，子安靜很出門，見郭雅心提起，便點了點頭。

徐媽媽給找了頂華貴的珍珠絨帽，穿上厚實的棉，外面還裹了一層絨滾邊的斗篷。徐媽媽牽著，四個丫環外加六個家丁簇擁著就出了門。

街上果然熱鬧，遊人，表演的藝人比肩接踵。饒是徐媽媽一直叮囑丫環跟家丁湊一些，還是被擁的人衝散了幾個。徐媽媽無奈，牽著綺羅走到角落裏頭，給從攤子上買了一袋糍糕。

綺羅喜歡糍糕的香味，低著頭一直吃。

忽然涌過來一伙人，生生地衝散了徐媽媽和綺羅。等徐媽媽站穩，再匆匆一看，糍糕灑在地上，綺羅不見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