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郭雅心裝扮齊整，帶著綺羅一道去長公主的松鶴苑。松鶴苑的花園規模是國公府里最大的，園子裏種著數棵幾十米的蒼松，天蔽日，稍遠一些的湖邊，有白鶴在引頸啼鳴，姿態優雅。長公主養鳥，沒想到也養鶴。

明堂里已經坐著兩個婦人，看到郭雅心和綺羅進來，連忙起行禮。

「見過二夫人。」其中一個渾著書卷氣，姿只能算是清秀。穿著一碧素底暗花的對襟背子，碧長，脖子上戴著一條普通的珍珠項鏈。

長公主的丫環介紹道：「這位是梅姨娘。」綺羅聽郭雅心講過，這位梅映秀梅姨娘原來是大伯的丫環，最早進門，二公子朱景舜便是所生。的臉有些不好，偶爾側頭咳嗽兩聲。

年紀輕些的那位，格，看起來才二十幾歲，不夠沉穩，正在上下打量著綺羅母。不過的穿著打扮，卻著一富貴氣。上是眼下最時興的石榴紅高腰襦，手上戴著拇指的金鐲子，頭上著玉制和金制的各簪子，顯得珠寶氣。

丫環又介紹：「這位是葉姨娘。」葉蓉進門的時間最晚，家中是有名的富戶，膝下沒有子。

郭雅心一一打過招呼，正要帶著綺羅到裏間去請安，守門的山蕎卻抬手道：「二夫人請在外面跟兩位姨娘一併等等，大夫人正在裏頭跟長公主說話呢。」

玉簪有些生氣。這個山蕎幾年前在應天府的時候，就百般無禮傲慢，仗著是大夫人給長公主的奴婢，本沒把自家夫人放在眼裏。現在居然還要阻止夫人見公主，這是什麼意思？

明堂里頓時沒有人敢說話，兩個姨娘本就人微言輕，哪裏敢惹長公主的人？綺羅不悅地看了山蕎一眼，大聲地沖裏面喊道：「祖母，綺羅和母親來給您請安！這裏有個人不讓進去！」

山蕎氣得都歪了，但因為綺羅是主子，又是個孩子，不好發作。

不一會兒，張媽媽便出來了。恭敬地對郭雅心說：「長公主請二夫人和六小姐進去。」

屋佈置得富貴緻，窯青瓷的花瓶，玉制的麒麟頂三腳香爐，全套的黃梨木桌椅，都是最上等的質地。一面開著橫風窗，此刻半掩著，窗外的青竹繁花依稀可見。長公主倚在窗前的烏木榻上，手靠著帛枕，兩個丫環在給捶肩膀和。趙阮坐在長公主右手側的綉凳上，一個亭亭玉立的則坐在旁。趙阮有些不悅地掃了郭雅心一眼，但長公主面前，不敢發作。

朱碧時年十一歲，柳葉眉，杏眼，瓜子臉，白，儼然一個人胚子。長公主吩咐道：「給二夫人和六小姐搬凳子來。」

郭雅心和綺羅坐在長公主的左手側，郭雅心恭敬地問：「母親的可好些了？」

長公主冷淡地回：「好多了。你們可都安置好了？」

「謝母親關心，昨日就已經安置好了。」

長公主微微點了點頭，兩個人一時之間無話可說。趙阮打破了沉默：「母親，國公爺的事您就別擔心了。皇后說了，等皇上氣消，一定幫著給國公爺說。」

長公主看一眼：「我這心裏總是不踏實，偏偏他自個兒像沒事人一樣……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針對他，這樣暗中使絆子。」

「這京里可不是就有人瞅著我們家眼紅，見不得我們好麼？」趙阮說著，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郭雅心。趙太師當年擁護皇上，郭松林保持中立，而靖國公朱穆卻幫著另外一個皇子。如今趙家和郭家都被重用，靖國公府卻不怎麼皇上的待見。好在趙阮是朱明祁的妻子，趙太師怎麼著也會幫襯靖國公府的，但郭松林一直跟國公府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。

長公主了太：「算了，這些事不提也罷。你方才跟我說什麼？阿碧和勇冠侯世子的事？」

「是啊，母親覺得這親事如何？」

「勛兒算是自家人，當然是好。但他今年已經十七歲了，阿碧才十一歲，怎麼樣也得等四年後才能出嫁，人家如何等得？」

「這點母親不用擔心。勛兒盡可以先養兩個妾室通房在邊，到時候等阿碧嫁過去做正妻便是。」趙阮拉過朱碧的手，「我們阿碧模樣好，又聰明伶俐，勇冠侯府娶回去也不虧。」

朱碧微微紅了臉，不敢抬眼。昨日，不過在鑒明堂看了林勛一眼，他上那強勁的男子氣概，與京中那些書獃子的弱不風相比，簡直是讓人心折。並不了解他，倒談不上多喜歡，可是能嫁給這樣的男子，一定會很多人羨慕嫉妒死吧。

長公主道：「既如此，你與祁兒商議便是，我沒有意見。」

趙阮大喜，躬了躬子：「謝謝母親！」

長公主又轉向張媽媽，問道，「林姨娘還沒被放出來？」

張媽媽回道：「是啊，小公子哭鬧得不行。昨天三小姐又去國公爺那裏求了半天，國公爺有些鬆了，但還是沒下令把林姨娘從思過堂放出來。唉，也不過是做了替罪羔羊……」

趙阮心裡冷笑，活該那林淑瑤吃點苦。仗著有幾分姿，是勇冠侯府出來的，深得國公爺的寵，又生了個兒子，在府里都快要跟平起平坐了。這次國公爺被彈劾鬥富，都是因而起，關一關也好。

郭雅心和綺羅又坐了會兒，見不上話，索告辭離去。們走的時候，梅映秀和葉蓉還在明堂里等著長公主接見，似乎都已經等習慣了。

妾在家中的地位便是如此，只能算半個主子，聽憑主母差遣。稍微得寵些的，地位或許超然。但再怎麼超然，他們生的子只能在外人面前管主母母親，管自己姨娘。

「六妹妹等等。」朱碧追出來，向郭雅心行了個禮，拉著綺羅的手說，「好幾年不見妹妹了，能單獨跟你說說話嗎？」

郭雅心當然放行，綺羅狐疑地被朱碧拉走，心想這人莫非是轉了？等到了偏僻之，朱碧一下甩開綺羅的手，狠狠地推了下的肩膀。因為綺羅胖，纖細，綺羅只是後退了一步。

「你想幹什麼？」

朱碧顯然沒想到推不綺羅，不悅地說：「朱綺羅，你們母到了國公府，就得守這裏的規矩。我娘要你們別走，今天為什麼跑到松鶴苑來了？」

「祖母生病了，我們理應來看，這不算走。」綺羅實話實說，「就算走了，我們也已經分家，你娘管不到我娘的頭上。」

「你！」朱碧上前一步，綺羅不甘示弱地問：「怎麼，你又想手？」

「你給我等著！」朱碧狠狠地瞪了綺羅一眼，昂首走了。

綺羅回到郭雅心邊，郭雅心好奇地問道：「你五姐姐跟你說什麼了？」綺羅當然不能據實以告，只笑道：「問候了一下而已。」他們走到花園裏，看見一眾下人圍在一起，不知道在幹什麼。郭雅心讓玉簪過去看了看，玉簪回來稟報說，七公子要騎二公子，二公子不肯，七公子正在哭鬧。

只見那邊的下人們紛紛退開，一個清秀的年抿著角，低頭站著。旁邊的婆子抱著一個稚子，大聲地說：「我要騎馬！你快趴在地上給我騎！」

年聲音微：「可我是你哥哥。」

「你是卑賤的丫環生的，我才不承認你是哥哥！」那孩子霸道地說，「我命令你給我騎！否則我就告訴爹和祖母，你欺負我！」

年的抖得更厲害，緩緩地俯下。他也不甘心，他也想反抗，可娘告誡過他，在家中他們是最沒有地位的，絕對不要得罪別人，尤其是夫人和林姨娘的人。

綺羅想起前世繼母所生的弟弟也要把當馬騎。當時為了讓繼母和弟弟開心，也是如同這般地忍順從了。可這些人憑什麼要把別人的尊嚴踩在腳底下！

徑自走過去，沖年喊道：「不要妥協！」年了一下，側頭看著綺羅。綺羅走到年旁，對那孩子一字一句地說：「他是人，不是你的玩。」

年的朱景啟不悅地喊起來：「這個胖子是誰？來人啊，把趕走！」他長得白凈圓胖，眼睛大而有明亮。若不是這般霸道，倒也是十分可。

幾個下人當即就圍了上來，朱景舜連忙卑微地說：「我給弟弟騎就是了，你們不要為難。」

「不行！長得太丑了，你們快把拉走！我不想看見！」朱景啟在母懷裏，不依不饒地道。

「你們憑什麼對我手？」綺羅環看四下，凌厲地說，「我是二房的嫡！」

那些下人面面相覷，沒人敢上前了。二房可就獨一個的六小姐，二爺夫婦都疼得跟眼珠子似得，府里誰人不知？朱景啟在一旁大發脾氣，母一直哄著。這時郭雅心走了過來，母看見連二夫人都驚了，哪裏還敢造次，忙帶著人走了。

朱景舜看到郭雅心，不確定地問：「您是……叔母？」

郭雅心笑著點點頭：「你是景舜吧？聽說你在白鶴書院讀書，績很好。」朱景舜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：「跟大哥比起來，還是差遠了。叔母，我是特意從書院回來看姨娘的，生病了。謝謝您跟……六妹妹。」

「快去吧。」

朱景舜行了禮，帶著自己的小書，匆匆走了。

綺羅看著他的背影問：「娘，同樣是庶出，他還是長兄，為什麼要朱景啟欺負？他的生母明明還在。」

郭雅心扶著的肩膀說：「因為景啟是林姨娘生的。林姨娘是你大伯最寵的姨娘，勇冠侯府出，雖然為妾，但份特別。」

綺羅看到朱景舜就彷彿看到了前世逆來順的自己，實在是氣不過朱景啟所為。小小年紀就如此，長大后還不是跟前世繼母的兒子一樣怙惡不悛？流放路上，就是他嫌日子清苦，裝病給繼母出主意，把送去給差換一點好。綺羅搖了搖頭，努力甩掉那些不好的回憶，說道：「娘，您先回去吧，我想一個人在這裏待一會兒。」

郭雅心也不勉強，留下寧溪陪。

寧溪站在遠一點的地方，靜靜地不說話。知道小姐的子，與同齡的孩子有些不一樣。這個年紀的孩多是活潑可，天真無憂的，雖然小姐也時常如此，但在不為人知的時候，還會莫名地出幾分超越年齡的沉重。小姐說過，那是因為經常會做一些奇怪的夢，夢裏好像在經歷前世一般。

綺羅在湖邊站了一會兒，心緒平靜了，正準備回去。轉的時候看見朱景啟站在那兒，笑得天真無邪。愣了一下，朱景啟猛地丟了幾個響炮到腳邊，到驚嚇，往後連退了幾步，卻忘記了後面是湖！

寧溪驚，可是衝過去已經來不及。以為七公子是過來道歉的，哪知道小小年紀，心思居然如此狠毒！這時，橋上跑過來一個人，騰而起，手要拉住綺羅。

綺羅原以為自己要完蛋了，認命地閉上眼睛。誰知猛地被人拉住，慌忙用力去抓那隻手。可沒想到，那人竟然沒拉住，「噗通」一聲，兩個人一起落進了水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