燭燈搖曳,眼前影浮,戰長林從回憶中離,看著居松關沉睡的臉龐,收回了手。
奚昱守候在后,垂落眼眸。
戰長林道:“云老怎麼說?”
奚昱道:“元氣大損,兼舊疾復發,這一次,或許要睡上許久。”
戰長林閉了閉眼。
居松關這一遭,他難辭其咎,但是……
“他到底為什麼默許岫岫嫁給趙霽?還刻意命人瞞著我?”
戰長林怎麼也想不通這一點,上次回來,就想著要問,然而那時居松關已倒下。這次來,也想著一問究竟,偏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惡劣。
“帥并沒有默許,只是郡主跟趙霽的這樁婚事定得太快,那時帥也在忙著攻城,獲悉婚訊時,已是木已舟。至于瞞著公子,著實是害怕影響大局、耽誤南下的緣故。”
戰長林忍道:“那他為何不派人阻止此事?”
他知曉消息時,居云岫已攜家帶口離開長安,進州,如果他不知曉呢?一直被蒙在鼓里呢?那居云岫是不是真的會跟趙霽結為連理,在同榻眠,做夫妻?
戰長林閉著雙目,下頜繃得極,謀害蒼龍軍的罪魁禍首是晉王,輔佐晉王登上皇位的是趙霽,要說雪嶺一役沒有他趙霽的手筆,戰長林是不信的。
而他居松關作為蒼龍軍的帥,居云岫的兄長,怎麼可以對嫁給趙霽一事無于衷,還想方設法制止他前去阻撓呢?
戰長林越想越膽寒,道:“你老實說,他是不是想將計就計,利用岫岫控制?”
奚昱皺眉道:“公子怎能如此想帥?”
戰長林不語。
是晉王的新都,是趙霽的老巢,是大齊僅次于長安的銅墻鐵壁。他們能從平一路殺至長安,靠的是順時而,一鼓作氣,但氣運是有限的,戰長林很清楚,他們的這氣運只到長安。
晉王在關鍵時刻義無反顧放棄舊都,就是要把一切賭注在,趙霽不會是甘心臭萬年的主兒,蟄伏后,必定籌謀北伐,屆時雙方正式拉開戰線,沒有個三年五載休想決出勝負,除非,他們能把心腹推,推到趙霽邊。
比如,此刻的居云岫……
不知道為什麼,戰長林總覺這像是居松關會想出來的計策。
“他最好別這麼想。”戰長林閉著眼睛道。
這一年多來,他們一直瞞著份在跟朝廷作戰,他每回上戰場,必要做一番偽裝,為的就是避免被朝廷識破份,連累到肅王府里的居云岫。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,再嚴的偽裝也有被識破的可能,何況蒼龍軍總有一日是要重見天日的,如果居云岫真的嫁到了,到真相大白時,將會面臨怎樣的境?
居云岫是他最后的底線,他決不允許任何人、以任何理由再把至于危崖,哪怕目的是復仇。
奚昱看他臉冷然,心知其逆鱗,道:“郡主是公子摯,也是帥自小捧在手心的珍寶,無論如何,帥都絕不會以郡主做餌,這一點,公子大可放心。”
戰長林眼神稍霽,奚昱恭謹道:“前殿積了許多軍務,亟待公子理,公子連夜趕回,想必已十分疲憊,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。”
戰長林的確很疲憊,不止疲憊,他還有一種道不明的、無法徹底消解的恐慌,這恐慌令他頭疼。
他用力按了按脹痛的太,最后看一眼居松關后,走出了萬春殿。
※
居松關這次攻下長安用了十日,比戰長林預想中多出了五日。
晉王遷都,只留了十萬軍駐守舊都,剩余軍隊全屯在州境,以形抵抗叛軍的第一道防線。至于守城主將——正三品歸德大將軍也并不是什麼難纏的人,堂堂蒼龍軍帥對上他,應該游刃有余,不費吹灰之力,可是這一仗,卻把居松關打得再次倒下了。
三年前,居松關的傷勢有多重,戰長林清楚,如果不是云老醫治及時,就憑他那樣恐怖的傷,便是神仙下凡也無濟于事。
起事以來,為確保居松關無恙,戰長林一直忙在前線,仗一場接一場地打,就是希他能多休養些。
偏偏這一回……
奚昱昨夜的話再次響在耳畔,戰長林掩住臉孔,撐在桌案上沉沉一嘆。
殿傳來腳步聲,一名甲胄在的年輕將領從外走來,手里握著一份軍冊,向戰長林行禮道:“副帥。”
桌案上還堆著一大摞沒有批閱的奏報,戰長林悶聲道:“別催我,我會批完的。”
年輕將領啞然,頃后道:“將士們城已有六日,先前許諾的賞賜卻一直沒有發放,再拖下去,恐會搖軍心,副帥不如先把這份賞賜名單批復了吧?”
戰長林臉孔從雙手里抬出來。
他今日穿了戎裝,頭盔戴上后,頭就瞧不見了,眼神也隨之變得犀利:“短他兩日賞賜就要搖軍心,這幫人真是造反造上癮了?”
上雖然如此叨叨,手卻向年輕將領攤開,后者忙把軍冊呈上去。
戰長林一邊翻,一邊皺眉:“這東西奚昱就不會自己批?”
奚昱打小跟居松關一起讀書、習武,自從軍起,就一直是居松關的副將。雪嶺出事后,不分晝夜照顧在居松關邊的人也是他,照理說,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懂居松關的心意。
年輕將領道:“賞賜名單是奚將軍擬定的,但是否可行,還需要副帥過目。”
戰長林心道:真是跟居松關一樣樣的,守規矩得要死。
軍冊一頁頁地翻過,戰長林忽然看到一個悉的名字,停了下來。
“江蕤,殺敵三千,破永寧門,斬都尉二人,副將一人。”戰長林輕聲重復,問道,“這是攻皇城的時候?”
年輕將領應是。
戰長林一笑:“這哥們還真有點能耐啊。”
年輕將領從他口吻里聽出一點驕傲之意,不明所以,只見他拿起羊毫,大筆一揮:“再賞珠寶一箱,由副帥特別賞賜。”
年輕將領:“……”
他想起來了,這個江蕤,乃是前些時日從奉云縣來的一個起義軍頭領,當時手下就五百來人,他們本來無意收容,后來破例,是因江蕤打贏了當時諷刺他的都尉,贏后,又亮出了太歲閣里的信。
贏了他們的人才把信亮出來,這樣氣的人,是不多見。
看樣子,是副帥親自引薦來的。
軍冊批閱完后,年輕將領告辭,戰長林坐在大殿里,繼續跟一桌的案牘較勁。
傍晚時,堆積山的軍務終于被解決完,戰長林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,便想休息片刻,晌午時來過的那名年輕將領又走進來了。
這一次,他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信筒,是剛從信鴿腳上解下來的。
“副帥,閣信。”
年輕將領把信筒呈上,戰長林坐直,打開來,看完信箋上的文字后,因疲憊而混濁的眼睛里又煥發。
太歲閣送來的是趙霽的行程,他人已到奉云城外了。
從到州奉云縣,照一天行車八十里算,總共是六日路程,往返則是十二日,考慮到居云岫帶著恪兒,趙霽返回的速度應該會比來時慢一些,那麼他滯留在城外的時間,應該還有十日左右。
戰長林閉上眼睛,在腦海里默想這十日趙霽將會途徑的地方,再次睜開眼時,周已盈了殺氣。
“取我面來。”戰長林吩咐道。
“武安侯”軍中有三人平日里是不以真容示人的,其中除被大火毀容的“武安侯”和太歲閣副閣主奚昱外,剩余那人便是太歲閣閣主——軍中副帥了。
跟奚昱的一樣,戰長林的面只遮擋上半張臉,偽裝完后,他走出大殿。
※
奚昱在萬春殿里照看居松關,聽聞戰長林到來,起到外間相迎。
戰長林一戎裝,氣場顯然強過昨夜,甫一進門,便問居松關今日如何。
奚昱如實道:“早上時,眼睫了一會兒,眼下剛喂完藥,應該是睡著了。”
戰長林點頭,想進去探一下,轉念想到時間迫,便收住腳步,向奚昱道:“城中軍務我都理得差不多了,這段時間你守著城,重點是嚴肅軍紀,休養生息,我去辦件事,辦完就回。”
奚昱掀眼:“公子要去干什麼?”
戰長林并不瞞,道:“殺趙霽。”
奚昱心口“突”的一跳。
“趙霽親自迎親,現在已離開,我帶一撥人過去,爭取把八日把他的人頭和你家郡主一塊帶回來。”戰長林口吻斬截,想到那個場面,聲音里多了,“當然,還有可的小郎君。”
居云岫不原諒他,不要,只要他們一家三口團聚,他就有的是時間求諒解,求回頭。
三年了,他咬牙忍著的那些事,是時候向坦白了。
戰長林說罷,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奚昱著他的背影,良久后,轉回到里間。
※
離開萬春殿后,戰長林沒有直接回住,而是讓那年輕將領帶著自己去了眾將士臨時居住的南衙。
南衙俗稱南司,乃大齊軍的中央署,也是今日發放賞賜的地方。
戰長林二人到時,全軍賞賜剛剛發放結束,衙門里一片歡聲笑語,戰長林走在回廊里,不及看到庭中全貌,便已聽得兩人在前面互相攀比:
“你那金手釧算個啥,這等件長安城里的婦人人手一串,哪有我這玉佩稀罕,瞧瞧,溜溜的,一就知道是上等的和田玉。”
“得了吧你,一塊玉佩傻樂那樣,我這除了金手釧,還有這哎喲……”
正說著,一樣東西砸落在地,順著回廊骨碌碌地滾過來,恰巧抵在一只軍靴前。
戰長林彎腰,撿起那顆玉石,是一顆深藍的貓眼石。
戰長林瞇眼,拿著貓眼石轉了轉,總覺像是在哪兒見過。
兩個人從回廊那頭急匆匆跑過來,看到戰長林,嚇得臉大變,行禮道:“參見副帥!”
戰長林沒抬眼,研究半晌,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見過手里這玩意兒,扔了過去。
一人忙接住。
“兩塊石頭,能值幾個錢,有那本事,比軍銜去。”
戰長林說罷,徑自從二人邊走過,二人聲應是,回過神時,掌心竟都已被冷汗浸了。
及至正廳,戰長林對跟在后的年輕將領道:“江蕤來一趟。”
“是。”
后者領命,不多時,領著一個高七尺、黝黑的男人從外走了進來。
江蕤因那日破城有功,如今已被提攜為校尉,今日賞時,又額外多得了一箱珠寶,還聽聞是副帥親自賞賜,不免有些寵若驚,這廂聽聞副帥召見,更是意想不到,一路上心里惴惴的。
進正廳,只見上首坐著一個著甲胄、臉戴面的男人,江蕤沒敢抬眼細看,只用余瞄了下大概的形,便恭謹地行禮道:“參見副帥。”
戰長林坐在太師椅上,好整以暇地打量他,道:“在這里待得可還習慣?”
江蕤聽到這個聲音,神一振,不可置信地掀起了眼。
他對聲音一向敏,何況戰長林音特別,既有年男人的磁,又有一種漫不經意的年氣,本就令人過耳難忘。
對上面后的那一雙黑亮的眼睛后,江蕤越發肯定,此人就是那日在林里反挾持自己,帶著長樂郡主揚長而去的“和尚”了。
江蕤心中震,緩過神后,垂落眼道:“承蒙副帥點撥引薦,卑職能投副帥麾下,除臣,殺暴君,雖死無憾!”
戰長林笑道:“那你可愿跟我去殺一個人呢?”
江蕤一震。
戰長林定定地看著他,他沒有告訴他要殺的究竟是什麼人,但是江蕤沒有遲疑,他目炯炯,只道:“何時?”
戰長林道:“現在。”
※
蒼天破曉,奉云城驛館,扶風屏退璨月,步室,對坐在鏡臺前描眉之人道:“啟稟郡主,趙大人大概在今日午后城。”
居云岫著銅鏡里的倒影,淡淡道:“吩咐后廚,晚上設宴。”
扶風點頭,又道:“還有一封急報,是從長安送來的。”
居云岫:“講。”
扶風微微垂目:“長林公子調走了一批人,準備在我等返回時,伏殺趙霽。”
居云岫畫眉的手一頓,眼盯著鏡中,沉默。
扶風低著頭,心中亦震。
難怪那日逛廟會時戰長林會突然問起趙霽的行程,原來當日,他就已做了這樣大膽的打算。
趁著趙霽離開刺殺,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案,但如果功的話,他們也就進不了了。
屋中靜默良久,居云岫放下手里石黛,道:“傳令眾人,加強防備,不可讓趙霽傷。”
作者有話要說:想日更,奈何肝不,這章有點,算我雙更吧(小聲)。
后天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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