辜廷應該是從流暉殿來的，他後跟著兩三弟子，正是在長生峰外攔著蘇芝芝的。

松峰出現魔氣，善後極其麻煩，辜廷作為護法，自然也有責任。

饒是如此，和盧鈺那種神氣被榨乾的模樣不同，他一拾掇得很乾凈，袖擺多餘的褶皺都沒有，面容似璧玉，神俊朗，可惜，雙眼卻好似浮著細碎的冰碴，格外涼薄。

他覷著蘇芝芝，雖未開口，意思很明白，是在問來做什麼。

以前，蘇芝芝瞧見他這樣的神，心裡想親近，又怕看到任何不耐煩與厭惡，辜廷不會喜歡別人糾纏他的，所以，主後退。

越是喜歡，越是珍重。

可惜呀，這個道當得沒意思，真沒意思。

蘇芝芝抹去眼底的緒，站起來，朝辜廷走去，說：「大師兄來了。」

不等辜廷說話，蘇芝芝擺出理由：「我在松峰小境遇到章師姐，頗覺有緣，聽聞此次魔氣衝撞許多弟子，章師姐也不舒服，就來送百年靈參，希師姐快好。」

章夢在蘇芝芝後輕輕咳嗽，低聲說：「大師兄，蘇師妹沒對我做什麼。」

蘇芝芝額角了。

有的人，就是替你解釋，都能莫名其妙給你上扣罪名，這麼一說，好像蘇芝芝真要對做什麼似的，只是沒來得及。

語言也是一種利刃。

恰好蘇芝芝玩得還算可以吧，諒誰守著這麼份家產，和流雲宗那群老妖鬥智斗勇，這皮子早練出來。

蘇芝芝則回章夢，微笑著說：「師姐這就見外了，我確實想做點什麼，因為我對師姐一見如故，要好好聊天呢。」

章夢的臉僵住。

這廂明槍暗箭，顯得章夢心腸小，蘇芝芝不遞梯.子，做出一副無辜的神貌。

這第一回合，顯然是蘇芝芝更勝一籌。

不過辜廷不在乎這些。

他眉宇有些不耐，狹長的眼睛微瞇，對章夢與其他弟子說：「你們下去。」

他邁步走到圓桌，開下擺坐下，見狀，蘇芝芝也坐回圓墩。

這好像是兩人第一次坐下來談話。

辜廷垂眼，看著棋盤上多出的三白一黑，問：「你想要什麼。」

所有事在他眼裡，只有目的。

他不在乎蘇芝芝有什麼手段。

在他看來，蘇芝芝有所求，才會找到章夢，正如蘇芝芝所預料，他本就不怕章夢被發現，或者說，他從來不覺得蘇芝芝即使發現章夢，也能傷害章夢。

男之，沒法在他廣袤無垠的心海留下一點痕跡，哪怕是一道波紋。

蘇芝芝抓著一顆白子在手裡，指尖把玩著，過了會兒，才說：「我並非來找章夢麻煩的。」

下了一個白子，淡笑道：「我想看看，師兄對章夢有多好，我又該對章夢多好。」

辜廷倏地抬眼，盯著。

他這雙眼睛真好看，劍眉之下，眼眸如寒山玉，在樹葉隙里，一層浮虛虛覆在眼中，若火攢攢，亮得驚人。

被這般看著，心中所思所想都會被剖開，擺在天化日之下。

顯然，這句話讓辜廷不滿意，至是讓他覺得，蘇芝芝騙了他。

他拿起黑子，補住一個缺，聲音冷淡：「你沒能耐給章夢帶來麻煩。」

和辜廷鬧僵，可不是蘇芝芝的來意。

不止是因為章夢，還有那衝天的魔氣，蘇芝芝心若明鏡。

一旦走一步，就要想十步。

蘇芝芝觀察著棋盤，再下一子，點點頭：「師兄要護的人，我沒本事對做什麼，所以，我是來對好的。」

接著，傾，拉近兩人的距離，攤開來講：「因為章夢離不開我，師兄需要的話，我會把朝星峰的東西，無償給章夢，讓續命。」

擺明自己知道章夢的質。

更知道，在辜廷面前不能耍太多心計，能坦白的事，那就坦白。

當然，辜廷一定會拒絕，他的子太懂了，即使有一天章夢真要死了，他不會無緣無故讓蘇芝芝救人。

他信奉的，從來是你來我往，就像用碧琥珀換赤隕鐵。

蘇芝芝說完，抿住。

有一淡淡的香氣，以空氣為引，在兩人之間流傳。

辜廷巍然不。

他眼瞳微微起，蘇芝芝面容白皙，無疑是賞心悅目的，眼尾向上揚起，帶著一抹不明顯的薄紅，眼中星星點點，瞳仁廓模糊，好像一個緻的小迷宮。

辜廷一眼闖進去，下一瞬便收回來。

快得他自己也沒有察覺。

他垂眸，匝的睫羽遮住眼睛，手指點了點棋盤，說：「不必，」又問，「你不在意？」

這種略微上揚的語氣，是問句。

辜廷是連「你想要什麼」都說不出疑問的人，因為他道心穩如泰山，堅定到「疑」在他修鍊之路上，顯得多餘。

可現在，他確實到疑慮。

就像某個既定的棋子，自行跳出棋盤，而他不清楚要把它放回哪裡。

這種覺讓辜廷陌生。

蘇芝芝隨手下棋，歪歪頭，鬢角的髮隨著的作，輕輕一晃，說：「因為是師兄欽點的呀，那我有什麼辦法呢。」

辜廷再次皺眉。

既如此，不如剝開所有偽裝，只看最真實的一面。

說做就做，辜廷抬手點在蘇芝芝眉心，這是簡單的搜神，能看此刻蘇芝芝心境，若有一騙意，有任何想要殺了章夢的心，都逃不過辜廷的審視。

當然，抵抗搜神也很簡單，蘇芝芝但凡不願意被辜廷搜神，只需要運起靈臺的靈力，但是沒有。

辜廷的手指按在溫的上時，就順地閉上眼睛。

下一刻，辜廷看到一個小孩，攥住另一個男孩的袖擺，手指那般纖細，卻用盡全的力氣。

那是年的蘇芝芝與他。

畫面里，辜廷在前面走著，他從來沒有回過頭，但蘇芝芝亦步亦趨，哪怕是跌倒，又或者傷，卻從來沒有跟不上的時候。

他不知道，一直在跟著他，像一個懂事的影子，不主靠近，也不主離開。

如果不是這次來找章夢，這個影子會一直在暗。

這就是蘇芝芝。

不再是「道」，而是一個名字，一個人。

直到好幾日後，辜廷仍會想起這個名字。

即使還有些微困，但這麼一個人，不是一顆簡單的棋子，利用價值自然更高，況且，章夢確實離不開蘇芝芝。

辜廷挲指尖，好似還有那種溫的覺，他叮囑長生峰的弟子：「日後蘇芝芝去長生峰，不用攔。」

長生峰的弟子咋舌。

要知道，辜廷是掌控極強之人，當時蘇芝芝擅闖，許多人猜到，這對道是要做不，等著看笑話。

結果笑話沒等到，等到的也算「佳話」。

大師兄連一句責備都沒有，還允了蘇芝芝自由出長生峰。

之前輕視蘇芝芝的弟子，心裡打著鼓，偏偏蘇芝芝見著他們，笑得頗為燦爛，他們不由覺得臉頰發疼。

蘇芝芝大搖大擺上瑤小峰，見著章夢，溫地說：「章師姐，我可沒想害你，這下你放心了吧。」

章夢死死咬著，堪堪出一個笑。

等蘇芝芝走後，章夢擁著狐裘，臉蒼白。

垂著眼睛不說話，邊的侍者憤憤不平：「這蘇家大小姐也太煩人了，大師兄怎麼不罰，還同意進出與閣啊！」

章夢抬手止住侍者的話。

盯著「死生其途」的棋盤，仍記得那日，蘇芝芝把玩棋子，輕鬆落子，便是其餘築基，也很能做到這樣。

而章夢自己，因為弱修為低，便是花十天半個月，都落不下一顆棋子。

不僅是辜廷的道，還有這般的天賦能力，太明了，就像一道，突兀地刺進灰暗的世界。

章夢著棋子。

心裡有種憋悶，本以為蘇芝芝這種人很好對付，可是現在，出乎意料。

章夢心想，蘇芝芝要是死了，多好。

相比之下，蘇芝芝就顯得「寬宏大量」多了。

接下來，還有五年一次的流雲宗宗比試，比試頭籌者，每一座峰都會出相應的獎勵，當然，十年前辜廷就是各個修鍊階段的頭籌者。

蘇芝芝挑出一樣法火琉球，火琉球能驅邪魔，最重要的是，這裡頭有母親的一滴，九天至質之。

以往朝星峰給的獎勵，都是以辜廷為主，這一次，就以章夢為主。

反正辜廷贏了東西，也是給章夢的。

畢竟，要做個好人，全他們嘛。

骨鳥見了直翻白眼，怪氣地說：「好肚量，好肚量。」

蘇芝芝回敬：「謝謝誇獎哦~」

骨鳥：「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