辜廷略一皺眉。

所謂道, 利益錯綜複雜，解除起來更是困難, 如果要解除道契約, 斷沒有宣揚大庭廣眾之下。

只看，蘇芝芝輕輕側著頭，髮髻上, 珍珠澤明滅, 卻比不得的明。

似乎早做好這個決定，說出這句話時, 語氣輕鬆, 也笑的。

不會不知道, 提出解除契約意味著切除利益, 可仍這麼做。

到底在想什麼？

這個疑問, 在辜廷腦海裡一閃而過, 袖子下，他輕輕挲指尖，指尖定住的那一瞬間, 他看著蘇芝芝, 回：

“好。”

聽到這個回答, 蘇芝芝鬆口氣, 道：“大師兄一言九鼎。”

瞥一眼周圍的人, 想給他們看的熱鬧到此為止，接下來的事, 就沒必要給外人知道。

問辜廷：“關於這件事, 我們何時洽談？”

辜廷抬了抬眼, 說：“隨時。”

蘇芝芝一拍手掌：“擇日不如撞日，今天吧！”

辜廷沉默了一下。

他沒有反對, 側側，示意跟上來，蘇芝芝步長生峰。

這裡來過許多遍，有遠遠看著辜廷的時候，有來送藥的時候，有去瑤小峰的時候，而不管什麼時候，唯有兩次，當和辜廷一直朝前走時，左右兩側的弟子，才會主讓出一條道路。

他們站住不，目視蘇芝芝和辜廷。

第一次，是辜廷答應結為道，滿心歡喜。

第二次，是辜廷答應解除道，亦滿心歡喜。

進長生峰天樞小峰的主殿，蘇芝芝於案幾落座，辜廷在的對面，有弟子去通知長生峰的峰主與長老。

嘈雜過後，殿恢復安靜。

連呼吸聲都變得重起來。

蘇芝芝微微仰頭，從上到下，打量殿華麗繁複的裝飾，是前這張案幾，就是罕見的天楠木，飛龍雕飾緻，龍首栩栩如生。

還記得，三年前第一次坐在這裡，不得把所有景像都記到腦海裡。

現在，記憶重合。

這里和三年前沒有區別。

短短三年而已，於修真界，不過彈指一瞬，但於蘇芝芝來說，兩份心，分道揚鑣。

不得不承認，有時候，喜歡讓人盲目。

若當初，辜廷直接拒絕和結為道，不會堅持，可他答應，卻給這個虛妄的念想。

他只把一切當做易，也難怪從未將看到眼裡。

骨鳥曾問，是不是還喜歡辜廷。

蘇芝芝的回答，是肯定的。

向來坦然，該是怎麼樣的，就是怎麼樣，十年不是說沒就沒，只是這份喜歡，不再值得，也會慢慢淡出的人生，為匆匆過客。

正好趁這個機會，一石二鳥，來個了斷。

空曠之中，卻聽辜廷說：“你知道解除意味著什麼的。”

蘇芝芝眨眨眼，視線倏地上移，在對面，隔著三丈的距離，辜廷正眸沉沉。

這是許久以來，他第一次主與談。

他音質清冷，好似世上眾人皆痴他獨醒，於是，他大發慈悲，高高在上地提醒。

他仍然不明白，解除道契約的緣故。

蘇芝芝笑著問：“大師兄不會反悔吧？”

似乎這個問題太稚，辜廷嗤地輕笑，角了：“不會。”

蘇芝芝說：“那行了。”

今日只挽一半頭髮，用珍珠髮簪憋住，另一半披散在肩頭，便把玩著一縷頭髮，在指間捲幾圈。

辜廷默默抿起。

沉默又開始蔓延。

過了會兒，長生峰的峰主、長老，共五人聞訊趕來。

至於朝星峰，並沒有什麼長老，所以蘇芝芝孤一人。

背脊直，面容鮮，噙著輕笑，但在場的人，卻都是十一年前就見過的，沒人敢把當做可以糊弄的小姑娘。

他們自然不希兩峰解約，只是，既然辜廷給出一個條件，他們再不樂意，也得答應。

雙方還算客客氣氣。

關於解除契約後，兩峰資源利益上的分配，花了整整一日，尚未捋清，不需贅述，臨了，才提到其中的最關鍵，契約解除後的反噬，由誰來承擔。

解除道契約，損人不利己，但修真界幾千年，並不是沒人試過，接反噬的那一方，往往需要長時間，來恢復修為。

蘇芝芝記得，按元道狗賊的說法，辜廷能隨時殺掉，他不畏懼契約。

那也就是說，他可以全盤接反噬，道契約對他沒有影響。

最理想的結局，自然是辜廷去接，了然無事。

但那隻是最理想的。

所以關於反噬，蘇芝芝事先想好，有條不紊：“按過往，誰提出解除，誰承，不過，因為大師兄曾答應過我一個條件，所以，這算是我們雙方都答應的事。”

長生峰峰主問：“蘇峰主想怎麼算？”

蘇芝芝解下自己一個珍珠耳環，放在案几上：“這是弱水珠。”

三千弱水，只取一瓢。

弱水珠生於東海深海，能分離反噬契約的威力，或者將兩人之間的契約反噬，換到另一個修士上，用一次廢一顆，在流雲宗也很見，甚至在一些小宗門，是傳宗的寶。

但蘇芝芝不止有一顆，這一整副頭面上的“珍珠”，都是弱水珠。

那峰主想，難怪宗總說一句俗語，辜廷的天賦和蘇家的資源——羨慕不來。

他去看辜廷，直到辜廷頷首，示意繼續，他才說：“蘇峰主的意思是用弱水珠分離反噬？”

蘇芝芝說：“對，我與大師兄，各自承契約反噬的一半，”看向辜廷，問，“大師兄覺得如何？”

這樣也算公平。

辜廷慢慢垂下眼睛，沒有應聲。

峰主是他變相的口舌，答應：“好。”

及至此，解除契約之事，初步商榷完畢。

在天樞小峰下，長生峰峰主看著蘇芝芝，嘆息一聲，換勸解的口吻：“蘇峰主，此事一旦決定，就沒有再迴轉的餘地，你為何，非要走到這一步呢？ ”

蘇芝芝覺得好笑：“我有自己的考量。”

辜廷聽到這句，腳步頓了頓。

蘇芝芝也停下來，微揚眉，向辜廷揖手，朝長生峰外，颯然轉走去。

鋪灑於臉上，頭上的珍珠皎皎，眼眸粲然，白皙的臉頰潔無暇，無一不在熠熠生輝。

正如的心。

一路上，長生峰弟子對行注目禮，可別提有多風。

離開長生峰，骨鳥從袖子裡飛出來，很好笑，居然能從它臉上看出複雜的神，雖然那是一副骨頭。

蘇芝芝問：“驚不驚喜，意不意外？”

骨鳥：“……很驚喜，很意外。”

又加了一句，“還不如我提議的，讓他給你當護衛呢！”

蘇芝芝“咦”了聲：“為什麼啊，你不是說辜廷是我的劫數，我和他解除道契約，正好呢。”

骨鳥翻了翻白眼。

它告訴自己，哪天蘇芝芝沒有作才奇怪呢，這才嘆氣：“你以為一半的契約你就承得住？”

天道作證的契約反噬，就算分二份，還是會及基、傷及丹田、波及靈臺。

輒修為倒退，更有甚者，從此無緣仙途。

所以即使有弱水珠，解除契約之修士，仍之又。

蘇芝芝卻驚訝地看著骨鳥：“我肯定承不住啊！”

骨鳥：“……你還有點自知之明。”

蘇芝芝狡黠一笑：“我才是個築基，沒必要冒這份危險，可以耗費再一個弱水珠，將反噬再二分轉出去，這樣，還算好點。”

骨鳥：“那誰來承？”

蘇芝芝看著它。

骨鳥：“？”

骨鳥用骨翅膀抱住自己：“不，我不會幫你承的！”

蘇芝芝：“再給你十套閃閃發的寶石？

哦對了，天然的琵石，你肯定沒有吧！ ”

骨鳥：“……”心了，這該死的有錢人。

蘇芝芝一步步算好，離這個契約，不會有多損失，至於辜廷那邊，靜待結果。

步伐輕盈，落地無聲，越走越遠，與相反的方向，一雙黑緞面踏在石階上，一步比一步慢。

最後，這腳步停下來。

辜廷立定在台階，星目低垂。

長生峰峰主問：“辜首席，怎麼了？”

辜廷並沒有看他，亦沒有回答，峰主知道辜廷不喜別人與他同行，道了聲告辭，石階上，只有辜廷。

事實上，他被廣袖遮住的手，攥一個拳頭，浮現淡淡的青筋，

早在大殿的時候，就一直攥著，像是要抓住什麼。

辜廷不明白，為何會有這種覺。

亦或者說，這種覺一直都在，比如，離開金丹大比祕境外，蘇芝芝那個轉，比如，毫無芥，一口答應照拂章夢。

他知道這種直覺奇怪，只是他向來不為所。

因為他從不認為，的行值得他推敲。

直到這一刻，他才明白，蘇芝芝一直在預謀解除道契約。

今日提出來，並非一時興起，從很早以前，不再遠遠看著他的時候，就在為這一刻做準備。

甚至怕他反悔一般，這日提，這日就要商榷。

辜廷想，他怎麼會反悔。

道契約本就是利益換，蘇芝芝做的錯誤選擇，該反悔的也是。

確實是這樣。

辜廷試著再次抬起腳步，踏上階梯，但是許久，他雙足像有千鈞重，沉得他抬不起。

煩躁猶如附骨之疽，心頭被凍結的藤蔓，倏忽瘋狂生長！

辜廷重重呼出一口氣，他額間跳，耳畔甚至能聽到，自己訇然奔騰的聲音，強烈到他自己無法忽視、無法冷待。

他忽然明白，這就是變數。

無怪乎元道要這麼說。

他眸中掠過殺意，倏地劍，方向是朝星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