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煥近來很是鬱悶。
去年恰逢三年一次的科考,秋試時他被老爹著去參考了,結果自然是名落孫山。那楊太尉上朝與同僚寒暄時,聽說那階比自己低了好幾級的通侍大夫家的兒子都考中,只等著明年春的會試了。只他家的兒子沒用,自覺丟臉至極,大為火,回家指著楊煥鼻子大罵一通自是免不了的。
本來被罵也就算了,楊煥自可左耳進右耳出的不當一回事,偏那楊太尉卻是了真格,自己指派了兩個人高馬大的小廝作他伴讀,嚴令每日里將他看牢了要在太學里讀書,若再發現惹是生非遊手好閒,連都要打斷。那兩小廝見太尉大肝火,也不敢怠慢,自是牢牢盯住了楊煥不放。
楊煥起先也不拿他爹的話當真,還當是嚇唬自己。他那樣的人,在太學里又如何能坐得住?安生了沒幾日,便又故態萌生著要跑了出去快活。那兩個小廝苦勸不住,反被他一腳揣了個屁墩,便也不敢再攔,只得跟了過去,回來了也不敢報告太尉。
楊煥起初還的,在太學里熬幾日再溜出去混個一日的,漸漸膽子便大了,變了在外面混幾日再到太學里熬一日,到後來便連那太學的門都不踏進一步了。那兩個小廝起先擔驚怕的,待後來見回回沒事,那楊煥又時常給些小恩小惠的堵他倆的,早把太尉的話給丟後腦勺去了,反倒是忠心耿耿地做起了開路保鏢。
那楊煥正逍遙著,未想自己老爹有日竟是去了太學巡查自己的課業,結果自然可想而知,回了家要不是被老夫人和姜氏攔著,只怕自己那就真的要被打爛。只最後也是被重責了三十大板,怕下人不敢下力,楊太尉親自的,在床上趴著臥了半個多月才下地。自此雖看見那書本仍是一個頭兩個大的,只也終於老實地安生了幾個月。
前幾日里,他如常地要去那毗鄰皇宮的太學里苦熬日子。剛到那門口,卻被幾個從前里與他時有往來的京中紈絝們給拉住了,說是城南玉仙樓里新來了一群行首,能執花鼓斗兒,會龍阮琴瑟,纖纖的腳,裊裊的腰,滿的風流俊俏。
楊煥本就是此道中人,又苦熬了幾個月,還不知何日是到頭,早就心生厭煩了,此刻被那幾箇舊友說了心,又想起自己爹這幾日出了公幹不在京中,溜出去鬆快一日應是無事,心一橫,便跟了那些人一道去了。
此時正是春暖花開,一群人了那玉仙樓的歌相攜游湖。楊煥見湖邊香暖碾,俏枝斜籠,芳草如茵,杏花如綉,邊畫舫上又是紅妝佳麗,彈琴奏樂,與那些個友人推杯換盞,些酸詩作些歪對的,當真是快活無比。
只這樂極生悲,說的只怕便是他這樣的人了。待日頭有些偏西,畫舫漸漸靠岸之時,正摟了邊那名喚千一姐的喂酒之時,突聽千一姐笑道:「哥哥好俊的容,連那岸上馬車裡的小娘子都盯著哥哥瞧,不肯松眼呢。」
楊煥心中得意,待喂完了那一盞酒,這才了過去,卻是一下唬得不輕,一把推開了邊的千一姐,方才灌下去的那些酒都便化了汗漿,汩汩地往外冒。
那馬車裡盯著自己瞧的小娘子不是別人,正是自家的那夫人許娘。見柳眉已是倒豎,楊煥心中暗自苦,怕當場鬧起來自己失臉,急急忙忙畫舫靠了岸,上了那馬車,放下了簾子便不住告饒,指天發誓只今日一遭便恰被到。那娘哪裡肯信,不依不饒,青蔥樣的指尖便是點到了他面門,冷笑著道:「好個太學里上進念書!原來背地裡都是摟著小娘日日里快活來著。待公公回了家中,瞧我要不要告訴他去。上次不過是躺了半個月,這次要教你躺個半年,瞧你還長不長記!」
楊煥聽說要告訴自己老爹,正被中了心病。想起方才那千一姐的婉轉,再見自家這母大蟲的柳眉倒豎,又念想早幾年左擁右抱的快活日子,如今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卻是教上,又搬出了自己的爹來,心中大恨,怒道:「你只管去告。小爺我還真膩了這樣的日子,瞧他還真打死我不?」說完便掀了馬車簾子,也不管那車子在走,自己便是跳了下去。
那娘本也不過是嚇唬丈夫,好自己日後了他把柄而已,哪知他轉頭竟是跳了馬車揚長而去,以為又要返回去那畫舫上,自然不依。見他狀似輕鬆地便跳了下去,還以為很是容易,自己便也跟著跳了下去想要扯回他,哪知卻是一下跌到了地上,所幸是草地,倒也和,只正好是下坡的段,一時收不住勢,便往下滾了幾圈。
那隨行的小雀幾個丫頭見自家夫人竟是跌下了車子,大驚失,立馬便了起來。車夫急忙停了馬,哪知這娘竟是滾到了馬的邊,那馬又正巧起了蹄子,結果給重重地踢到了頭,一下便是頭破流。
楊煥本已往回走了幾步,待聽到後靜,轉回頭瞧見那娘已是人事不省,急忙趕了過來將抱回了馬車,這才匆匆地回了府。被聞訊而來的自己的老娘姜氏給訓斥了一頓,又請了大夫給包紮了傷口,待一陣忙后都安置妥當了,見沉睡不醒,小雀幾個好生照料著,這才各自都慢慢散了去。
那楊煥見自己又闖了禍,心中沮喪。既怕娘醒來撒潑和自己繼續糾纏不清,又怕楊太尉回來了曉得這事要責罰,愁眉苦臉地也不敢回屋子裡睡,只人在院中的書房裡搭了個鋪過了一夜。待到了第二日,聽說人是醒了過來,只那眼睛卻是看不見了,當場呆愣了半晌。自知此事必定是瞞不過自己爹了,索破罐子破摔,白日里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的一道廝混,晚間若是回來,便仍睡那書房,只等著娘自己尋過來哭罵。哪知等了幾日,卻見正房裡都只是靜悄悄一片,既無指桑罵槐,也無飛狗跳,心中好生奇怪,拉住了小雀問打聽,才知道這娘自醒了之後便安靜地似是換了個人。
楊煥大驚失,暗道這娘應是不但撞壞了眼睛,如今連那腦子也是一併壞了,思量了許久,終是打算先過去看下再說,這才回了自己屋子,見門開著,便躡手躡腳地探了進去。
楊煥進去之時,正瞧見那娘面向窗子靠在椅上而坐,一隻手慢慢轉著手腕上的玉鐲,眼睛微微低垂著,神中有迷惘,又出了幾分寧靜。
楊煥與婚三四年,倒是第一次見到出如此神態,一時以為自己瞧花了眼,獃獃立在那裡不。正看著,突聽猛地一聲低喝,抬頭眼睛掃向了自己這裡,打了個激靈,心中暗罵小雀胡說八道。正猶豫著怎麼開口,又見已是閉上了,心中一,悄悄走到了跟前,略略彎下了腰,拿手在眼睛前晃了幾下。
許適容聞到了此人攜帶的那子氣息離自己近了些,又覺到了臉前的一陣空氣流,雖是十分微弱,但還是覺察到了。
下意識地排拒這個男人,現在的「丈夫」,更厭惡他上的那種味道。
「把你手拿開。」
淡淡道。
楊煥一怔,回了手,吃吃道:「你……眼睛好了?」
許適容沒有理睬。
楊煥又仔細盯著眼睛看了會,見雖仍是黑白分明,只看起來了清亮之,應仍是看不到的,想便是發起威來,自己應也無大礙,便幾步到了塌前一個屁坐了下去,四平八叉地躺了下來,長長地嘆了口氣道:「唉……還是這床榻舒服啊,睡了幾日的書房,腰酸背痛……」
許適容微微皺起了眉,強忍著將他拎了出去丟掉的衝,冷冷道:「你來做什麼?」
楊煥靠在香的被子上,雙手叉在腦後,仔細地又盯著看了會,搖了搖頭。突想起自己那爹明日便要回來了,心念一,一下從塌上坐了起來,又到了許適容面前,湊了過去討好著道:「娘,那日里的事,真的是冤枉啊。年後我就一直在太學里用心苦讀,只那日巧被那些個人死命給拉了過去的,我亦沒做什麼,不過只喝了幾杯酒,就被你上了。你說你一個人家家的也學我跳什麼馬車?似你這般手腳的,哪裡能站得牢,瞧瞧,出事了不是,還好過些日子便是能好……」
他自顧說著,見神有些漠然,猶豫了下,終又笑嘻嘻道:「娘,我爹明日就回家來了,要知道了我這事,只怕又要惱了。怕他子經不住氣,你看……」裡話說著,那手已是摟上了腰。
許適容覺到了他在自己腰間的手,一下後退了幾步,遠遠地站著了,這才淡淡道:「你放心,只要你自己不說,你爹是不會知道你出去喝花酒的。」
楊煥大喜。他怕的就是娘到他爹面前添油加醋地告狀,如今自己若是不去說,他娘姜氏自是會幫他遮瞞,老夫人那也不難搞定。只是見應得太過爽快,反倒不像平日的為人了,心中有些不信.抬頭看著,又不似要哄騙自己的樣子,尋思了半日,這才突然靈閃現,嘿嘿一笑,又湊了過去牽住手,笑瞇瞇道:「好娘,親娘,我就知道你憐惜你家人。你放心,只要你幫我瞞過這回,日後我都聽你的,咱倆在房裡,你要我怎樣,我便怎樣……」
許適容全起了層皮疙瘩,回了自己手,強忍著心頭翻湧上的厭惡之意,皺著眉頭道:「我這樣子很好。你無需對我如何。你往後自己怎樣便怎樣,我不會管著你的。」
楊煥一怔,站在那裡歪著頭端詳了許適容半日,這才道:「娘,你說的可是當真?」
許適容正道:「楊煥,我再說一遍,從今往後,你怎樣便怎樣,我絕不會多說你一句,只一樣,往後你不要近我。你若喜歡睡這床榻,便讓給你睡,我人另收拾個屋子出來。」
楊煥大喜過,急忙搖手道:「不必不必,這裡自然是留給你睡,我哪裡都好。」又試探著道:「那……我先去了?」
許適容淡淡嗯了一聲,楊煥笑瞇瞇道:「那娘子你多休息,我小雀幾個好生伺候著你,早些把眼睛養好,為夫的這就去了……」一邊說著,一邊已是朝外去了,待到了那門邊,已是把腳抬到肩膀上跑路了。
許適容聽著他終是消失的腳步聲,自己索著又坐回了那椅,也不知過了多久,聽見小雀進來的那腳步聲,想是來送晚膳的,便轉頭笑道:「天又黑了吧?」
小雀這幾日已是沒有剛開始那樣的怕了,說話的聲音也是輕快了許多,一邊布著菜,一邊應道:「夫人說得不錯呢。又一日過去了。」
許適容長長地嘆了口氣。也沒甚胃口,胡只吃了一小碗的飯,喝了幾口湯,便撤了下去,待喝過了葯,洗漱了下,便又躺回了床上,輾轉了良久,才終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,也不知夜是幾更了,突聽邊又響起個悉悉索索的聲音,鼻端已是聞到了白日里聞過一次的那味道,猛地驚醒了,坐了起來低聲喝道:「你又來做什麼?」
此人正是楊煥。
他白日里得了許適容那話,便似得了大赦,興沖沖地立馬便跑了出去,了前次的那些紈絝老友,做東一道去了樂樓,了歌舞,一時間,管弦樂喧沸,好不快活。一直鬧到了二更天,與邊那名為琴的子勾勾搭搭,便攜手要去家私訪,人都坐在馬車上了,著那琴的手白,突地卻是打了個激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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