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煥大吃一驚，呆立了片刻，見神認真，這才苦了臉道：「一定要把這玩意弄回去嗎？就在這裡不行？」

許適容搖了搖頭，道：「已是**殆盡，便是有傷也瞧不出了。須得運了回去清理乾淨后再查看下骨，看看能否得知死亡原因。」

楊煥心中雖有一萬個不願，只對著那鄭重的神，一個「不」字竟是說不出來，半晌才嘆了口氣，皺著眉頭回頭瞧了眼木縣丞和縣尉，這兩人本就臉不妙，待聽得這話，那臉更是扭曲得不行。邊上本有的幾個衙役，見楊煥看向自己，立馬便低了頭，那腳已是往後挪了去了。

楊煥罵了句酒囊飯袋，這才對仍站著的那幾個遷墳人嚷道：「你們幾個去把那東西給我起了出來，抬到縣衙里去，小爺重重有賞，一人兩貫錢！」

此時連他這萬戶大縣裡的縣丞尉的月俸也不過十貫的錢，兩貫確是不了。重賞之下，必有勇夫，話音剛落，方才探頭瞧過一眼棺底的那人便道：「不就一尊寶柩，連那夫人都如此膽過人，我等再推，可就沒了臉皮了。」說著已是拿了傢伙，幾步便到了坑邊，撲通一下跳了下去。他那幾個同伴見狀，立時也是紛紛跟了過去。

方才那幾個本已後退的衙役一聽抬這東西竟有如此的進項，一下也眼饞了起來，地著楊煥道：「大人，我們這就去抬，還有賞錢嗎？」

楊煥呸了一聲，正要罵人，那幾個坑底的人已是高聲道：「棺底都要爛了，須得多繞幾圈繩子，再來幾人在中間一道抬，這才穩妥。」

那幾個衙役聽得坑底聲，不等楊煥開口，已是爭先恐後地跳下了土坑，怕遲了被人佔了位置。至於賞錢，這縣太爺上任雖沒多久，出手那是啪啪地大方，不愁過後不給銀錢。

人多好辦事，棺蓋被合了回去，又有個腦子好使點的衙役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扇破門板，一干人一道將那棺材抬上了板子，又一圈圈繞了麻繩，匝匝的，這才吆喝一聲，抬起了棺材，往那縣衙去了。圍觀之人見熱鬧已過，雖散去了些，只仍有不跟在後面一道往縣衙去的。一路之上，只見七八個壯漢一道抬了個棺材開路在前，後面跟了一長溜的人，場面蔚為壯觀。棺材從那偏門，被抬進了縣衙里的停房，眾人又聚在縣衙邊上議論紛紛了許久，這才慢慢散了去。

一番折騰下來，天也已是黑了。這停房在前衙的一個旮旯角落裡，平日本就沒有人氣，此時放進了這麼一尊寶柩，闔衙的人都是退避三舍，走路也要繞道過了。

已是戌時，晚風拂過，上仍是能覺到此時炎夏的幾分暑熱，許適容和青玉小雀幾個正坐在院落里納涼。青玉平日話也不多，此時倒都是小雀和小蝶在嘰嘰咕咕說個不停，無非都是些阿貓阿狗打架的話。

「夫人的見識和膽，便是鬚眉也難比肩，青玉甚是敬佩。」

許適容正想著明日的事，突聽青玉這樣說道，看了一眼，見月下著自己，神間滿是敬佩，只微微笑了下，沒有作聲。自跟到了此地，雖以奴僕自居，只這縣衙後院不大，人口簡單，也沒多事。也是個沉靜的，不大外出，見了楊煥更是躲得遠遠，到此一個多月，連個照面都未曾打過。

說過便罷，卻是引來了邊上小雀小蝶的話頭，也不說那阿貓阿狗了，只圍著許適容嘆道：「夫人隨了小公爺到了此，竟是比那男子還要了得。我聽前衙里的丁小哥說今日墳場里連那男人都有嚇白了臉手腳的，夫人竟是面不改。夫人你當真不怕嗎？聽說那起了出來的就停在前面，我覺著心裡有些發呢。」

許適容笑了下道：「起先自然也是怕的。只知道了這也是門學問，便沒什麼好怕了。」

小雀小蝶仍是搖頭，正要再多問幾句，突聽後面響起了個腳步聲，回頭見是知縣大人，急忙便收拾了東西退下。

許適容見楊煥來了，仍坐在那裡沒，只對他微微點了下頭道：「過來有事嗎？」

楊煥拎了張小竹椅，坐到了邊，盯著臉看了半日，這才悶悶道：「你人在那停房外的院子里架起個大海鍋，又搬了柴火，到底是要做什麼？」

許適容看了他一眼，想了下，這才道：「我自有用。你既是來了，便跟你說下，明日幾個人把那院子封了起來，除了史安，誰都不許進來。」

楊煥一窒：「連我都不準嗎？」

聽他話里似是有些吃味，許適容搖了搖頭，正道：「不你來，是為了你好。你莫把我一片好心當驢肝肺了。」說完自顧起了，便朝屋裡走去。

第二日許適容起了，拿了自己用洗凈的豬尿泡出的一雙手套，朝那停房去了。見路口果然已經站了兩個衙役在封道，史安也已是站在那裡了，打了聲招呼，便往裡面去了。

史安與這縣令夫人幾次接下來，知曉是個不講究虛禮的，便也跟了進去。見到院子里那架起的放滿了水的大海鍋和地上的柴火，雖是有些不解，只也不多問，跟著便進了停房。未等許適容開口，自己過去便掀開了棺蓋。因了天氣炎熱，仍有一臭味傳出，只比起昨日剛揭棺之時，已是淡了些。

史安看了眼棺底里的骨，抬頭又見許適容手上套上了雙皮樣的指套，遲疑了下，道：「夫人，此雖大部分已化骨，只腐仍未乾凈，這般勘驗，怕是不太方便。」

許適容嗯了一聲，走到了棺邊，看了一眼道：「否則你以為我在外支了那鍋做什麼？」

史安看了一眼外面院子里的大鍋，愣了半晌，吃吃地說不出話來。

許適容一邊俯下去翻檢著已是落的臂骨，一邊道：「等腐自行褪盡，需要較長的時日，我們沒那個時間，也無必要等待。放進沸水裡煮個把時辰，再用刷子刷下，骨頭便十分乾淨了。」

史安臉發白，似是有話要說，只又忍住了，瞧著神卻是十分怪異。

許適容直起看著他，問道：「你是覺著將骨如此置，對死者有不敬之嫌嗎？」

史安一下被問中心頭所想，面上有些發紅，急忙搖頭。

許適容微微一笑道：「人死燈滅。你既是仵作，日後又或許升為刑，只要此一日，有一點須記住，死者固須哀念，只哀念過後，在你眼中，骨便只是骨。用盡一切方法，骨開口說話，還原其死前一刻發生在它上的景，將兇手繩之以法，這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。」

史安被一番話說得心悅誠服，面現慚道：「是我迂腐了。夫人一番話，人茅塞頓開。」說完便搶著要去撿拾那骸骨鍋，被許適容攔住了，從袖兜里另取了副特意多做的手套遞了過去。

史安面上一紅，接了過來，照樣子戴了起來，這才俯去撿拾骸骨。那骸骨關節各俱已是分離，輕輕一便自行落開來。史安學了許適容的樣，一一投擲了水中，待撿到肋骨架時，翻了過來，見後背殘留的一片腐之上蒙了層油膩的東西，口中咦了一聲。

許適容看了下，便道：「你見到的這層東西蠟，是的脂肪在中分解形的油膩，類似皂胰質地。通常可見於死後於水中或類似地帶的表面，年人肢要形蠟，至要六七個月的時間。」

史安點了點頭，又道：「蠟對驗可有作用？」

許適容看他一眼，點了點頭道：「你敏好學，確是個可造之材。有經驗的驗人據蠟和其它一些特徵可以大約判斷死亡時間。更重要的作用倒不在此，而是蠟能在較長時間保存上的傷痕、表特徵，有助於識別死者份，探究死因。」

史安被稱讚，有些不好意思，只心中卻雀躍不已。見骸骨俱已是了大鍋子浸在水中，又搶著去燒火了。

火漸漸燒旺，鍋子里的水沸騰了起來，周圍的空氣里慢慢多了腐的臭味。

許適容著火苗，不又想起了自己從前那位一邊放映蛆，一邊大嚼早餐的人類學法醫教授比爾。還記得有日，他興沖沖地找到了自己，將裝訂起來的一疊紙翻給看，神萬分激，居然是南宋宋慈所著的《洗冤錄》。

「孩子，」他習慣稱自己的學生一律為孩子，「我有個醫生朋友，年輕時去過你們中國，那時還清朝。他發現清朝的驗每次到了案發現場，手上必定是拿了本書，不停對照著翻看，你看，就是這本書，這是你們國家的宋朝法宋慈早在七百多年前就寫出的一本書！這是我那位朋友幫忙翻譯出來的稿子，裡面記述了人解剖、檢驗、勘察現場、鑒定死傷原因、自殺或謀殺的各種現象、各種毒和急救、解毒方法等等，最妙的是，他居然也提到了洗法！你知道這對我有多大啟發嗎？這位宋法，太了不起了！我真想親眼見見他！」

比爾教授自那以後，每逢遇到還殘留著組織的骸，便通通丟進沸水裡煮，從而得到沒有毫可以阻礙他研究的乾淨骸骨，解決了從前困擾他許久的問題。他稱這方法為「二十世紀法醫研究最偉大的發明」，而這一切都來源於宋慈在書中所記的洗和蒸骨。當然有一天，當比爾教授找不到合適的鍋子，竟將骸骨拿到自己家中的廚房中燒時，被他夫人連那鍋子一道掃地出門，這了整個人類學法醫系裡暗地裡流傳的一個笑話。

許適容正想得有些神，突聽一聲「我的娘啊」，隨即便是什麼東西嘰里咕嚕滾落到地的聲音，聽那聲響，似是楊煥所發。急忙走了過去打開院門，一看，果然正是楊煥。只他此時正摔在地上呲牙裂的，帽滾落到了一邊，連靴子都掉了一隻，旁邊是架翻倒在地的梯子。

[]

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