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箏怎麼能安心躲去屋中休息?
可知道,自己在此無濟于事,明太太要照顧屋里的人,顧不上,卻又會因分心。
“娘,我待會兒就走。我只想知道二弟妹是不是平安。”
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,哪怕看到那盆水時就已經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。
一樣都是懷有孕的人,眼前的景象簡直太可怕了。無法想象,此刻里面的人該有多麼痛楚無助。
明太太將信將疑,“你真的行嗎?阿箏,現在不是鬧著玩,你或是你二弟妹,都不可以有事的。”
明箏點點頭,扶著瑗華的手站穩了,“娘,我沒事,我答應您,我待會兒就走。”
屋里的哭聲止了一息,明太太再顧不上明箏,快步走上階梯,里頭有個婆子簾走了出來,“太太,二失過多,暈過去了。此時使不上力,時間久了,怕小爺……”
明太太打斷,“醫呢?醫為什麼不置?”
婆子搖頭道:“太太,還是喊人去問聲二爺吧,這會子況危急,早做打算為好。”
這話一出,明太太就紅了眼眶,“渾說!我請你們來是做什麼的?媳婦兒孫兒我都要,打算什麼打算?今兒但凡為他們母子出過力的,通通重賞!可若是救不回人”冷冷掃視著眾人,“你們自己掂量著辦!”
婆子被斥得不敢多說,矮回屋中。
里頭只聽得到嘈嘈雜雜的腳步和慌慌忙忙的水聲、銅盆落地的聲響,婆子的嚷,以及侍婢的低哭。
明箏道:“明軫呢?這個時候他不在這兒,去了哪兒?”
今日明菀回門,全家人都在,從外頭追進來的都到了,為什麼明軫還沒來?
明太太嘆道:“那幾個小的胡鬧……把軫兒灌醉了。人喂著醒酒湯,只怕待會兒就來了。”
話音剛落,就見明軫慌慌忙忙地到了,“娘,三姐姐,瑛怎麼樣了?”
“你還知道來?”明太太見著兒子,忍不住責罵,“你媳婦兒在里頭著罪,你倒好,什麼時候還只顧著玩?你還當自己是小孩子不?你就要當爹了,你孩子在瑛肚子里,母子倆著苦熬著疼呢,早就告訴你這些日子要張些,不可輕慢不可輕慢,你耳朵哪兒去了?書都讀到哪兒去了?那一肚子聰明算計哪去了?”
“娘,你別怪二哥。”明菀隨在后面,深一腳淺一腳地來了,“要怪都怪我,高晟不勝酒力,是我求二哥幫他擋酒的。”
明太太扶額道:“沒功夫聽你們說這些了,瑛好久沒靜了,穩婆說疼暈過去了,軫兒,你隔窗喊喊,聽見你的聲音,興許就有力氣了。”
明軫點點頭,越過母親,走到窗邊喊了聲妻子的名,“囡囡,是我……”一開口,聲音就哽咽住了。
他十分自責,他來遲了。
屋里糟糟的,什麼聲音都有,卻聽不見妻子發出的半點響。他等不了了,走到門前,掀開簾子就沖了進去。
外頭陪候著的幾個婆子嚇壞了,忙不迭喊他:“二爺,使不得!使不得!男人家進產房不吉利,您快出來!”
明軫哪里管他,沖到里頭,開圍在床前的侍婢撲了過去。
乍看見葛氏,他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他的妻子,適才吃飯前才跟他一塊兒拉著手走過庭院,那會兒好好的,穿著新做的一茜紅,依偎在他邊抱怨自己最近實在胖了太多。時常都是笑著的,邊兩粒可的梨渦,總是引得他忍不住想親上兩口。
此刻躺在床上的人,虛弱得好像沒了呼吸。閉著眼,臉頰蒼白得沒半點,上印著深深的齒痕和印子,分明是適才忍痛咬出來的。全都像是泡在水里洗過一般,那茜紅裳被解去了,霜白中汗了,在上。
更目驚心的是那些。
褥子紅了,連地毯上也留下一大片深的污。
侍婢抱著新的褥子湊過來,低聲道:“二爺,您出去外頭等吧,這兒有奴婢們、還有……”
“囡囡。”他握著妻子冰涼的手,俯在額上、鼻尖上落下一個個輕吻,旁人在說什麼,他不想聽,也聽不見,他一瞬不瞬地著妻子,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,“醒醒啊,囡囡,對不起,我剛才沒能陪在你邊兒,要是我在,興許你就不會倒了。你不能有事的,你若是有事,我要怎麼活下去啊,我對不起你,囡囡,我再也不離開你了,我以后時時刻刻都陪著你,你醒醒啊,你看看我,囡囡……”
他顧不得眾人在旁,也顧不得什麼臉面尊嚴。他只要好好的,要平平安安,要重新張開眼睛看看自己。
孤一個不遠千里來到他邊,他答應過要好好守護照顧的,是他沒做到,是他食言了。
屋外,明太太再也忍不住,眼淚奪眶而出。抹了把眼睛,飛快擺擺手,制止了那幾個要勸明軫出來的婆子。
都是什麼七八糟的規矩禮教啊?妻子命懸一線,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,當丈夫的,卻要為著什麼“產房污穢”這樣天殺的理由,遠遠躲在外頭嗎?
“囡囡,你看看我啊……不要睡,囡囡,你醒醒,求求你醒醒吧……”
那一聲聲悲哀的呼喚,惹得明箏跟著心酸不已。
“二爺,您拿個主意吧,二再不醒、再不醒就來不及了啊,小爺等不得了,再等下去,怕是……”婆子話沒說完,就見明軫猛地抬起頭來,雙目赤紅地瞪著。
“你要把怎麼樣?”明軫惡狠狠地問,“我問你呢,你要干什麼?你要對做什麼?”
婆子著頭皮道,“實在不行,只得用手把孩子推出來,二……”
“推?推哪里,怎麼推?會如何?痛不痛?”
婆子抹了把臉上的汗,強笑道:“生孩子哪有不痛的,老往常幫人接生,也見過這樣的況,這手法,對母和胎兒也許會有點損傷,可不能……不能眼睜睜瞧著小爺悶、悶壞了嘛。”
明軫握著葛氏的手,沉默下來,他心如麻,妻子和孩子的命,此刻就握在他的手上。
“救。”他閉著眼,任由淚水過面頰。“救,不管你用什麼方法,如果孩子保不住,就……就不保了,你救,我要瑛,我要你救瑛!”
他大聲喝道:“求求你們救救!”
夜幕降臨。
雨勢大了。
雨線打在芭蕉葉上,濺起晶瑩凌的水點。
葛氏房里的痛呼聲,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。
產婦中途醒轉,含著參片開始發力了。
可那個孩子,到現在還沒有落地。
明箏被勸去院中休息。
還是從前住的那間院子,陸筠也在,他立在墻邊掛著的輿圖前,此刻卻并沒到往日瞧見輿圖時的那種興和澎湃。
葛氏今日得苦,也許就是明箏來日要經的。
早知如此,不如沒有這個孩子。
他從來不知道,原來人產子是這麼難這麼危險的事。
明箏食不下咽。
離開芝玉閣,是因為知道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。
外頭有明太太坐鎮,里頭有明軫,陪在那兒,除了令他們分心和擔憂,什麼用都沒有。
好在葛氏醒轉了,好在明軫那些話是有用的。
安靜的坐在幔帳垂落的床上,雙手合十為葛氏母子禱祝著。
也為自己禱祝著。
陸筠不知何時來到邊,拂開輕的紗帳,他沉默地著。
明箏仰起頭,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,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滾落下來。
他知道害怕。
怕葛氏不過去。也怕自己的將來。
他抬手了的頭發。
明箏環抱住他腰,把臉頰在他冰涼的玉帶扣上。
“侯爺……”
除卻這兩個字,再也說不出什麼。
千言萬語,不必開口,他都明白。
“會好的明箏。”他著茂的長發,“會沒事的,一定會。”
知道言語蒼白,知道他不過是安。
可聽著他溫低沉的嗓音,燥的心就那般平靜了下來。
不知過了多久,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。
“夫人,夫人!”
瑗華簾迎出去,隔著雕花罩紗窗,那把聲音明晃晃地傳進來,“夫人!二生了,是個千金!母平安,母平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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