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車前宋招娣就看出鐘大娃是個有脾氣的小家伙兒,早有心理準備,也就不生氣,笑道:“我知道你只有一個媽,我也不你喊我媽,喊我娘。”
“娘?”小孩疑。
宋招娣彎下腰小孩的臉:“對,乖兒子。”
“你,你是個壞人。”小家伙拉起子,指著宋招娣,“我知道,娘也是媽,你騙我,我要告訴我爸爸。”拔就跑。
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,到跟前就聽到小孩正向鐘建國告狀。
“不喊媽也不喊娘,那你喊后娘吧。”宋招娣微笑著說,“俺無所謂,只要你爸不介意。”
后娘?宋招娣不嫌丟人,鐘建國鐘團長還要臉:“大娃,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?你不聽話,就把你送去姥姥家。”
小孩回頭瞪宋招娣一眼:“壞人。”轉向鐘建國,“你送我去姥姥家,我就,我就逃跑。”
“瞧把你能耐的。”鐘建國還在喂小兒子吃餅干,“又是你堂姐教的?好的不學,整天跟著學些歪門邪道。招娣,別生氣,我回頭說說他。”
宋招娣擺擺手,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樣:“他還小,又剛沒了媽,俺理解,俺才不跟他計較。”
小孩聽著宋招娣不他,莫名覺得不舒坦,又回頭瞪宋招娣一眼:“壞人。”
“噗!”宋招娣樂了,這孩子就會一個罵人的詞?
鐘大娃猛地轉過頭:“你笑什麼?”
“想到開心的事了。”鐘建國見宋招娣確實沒生氣,對宋招娣生出一些好,又怕不懂事的大兒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氣了,便問,“大娃,不?”
鐘大嫂一家六點多吃飯,這會兒快十二點了,鐘大娃小肚子:“,爸爸。”
“等一下。”鐘建國喂好小兒子,又給他換好尿布,遞給宋招娣,才喂大兒子和二兒子吃點東西。
宋招娣發現鐘建國喂老大和老二的作練,頗為意外。一直以為鐘建國不會做家務,不會照顧孩子。隨后看到鐘建國很自然的用手給兩個兒子,不腹誹,鐘建國原先的老婆是個沒福氣的人。
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著鐘建國抱著二娃去撒尿,也忍不住說:“你丈夫不錯。”
“我也發現了。”宋招娣睨了邊的小孩一眼,“還睡不睡?我抱你上去。”
鐘大娃哼一聲,轉過面對座椅,給個后腦勺。
宋招娣一見他這樣就忍不住逗他:“大娃,這麼討厭我,我以后做飯,你吃不吃?”
“我,我不跟壞人說話。”鐘大娃很有骨氣,繼續趴在椅子上,不給宋招娣個正臉。
宋招娣:“不跟誰說話?”
“壞人。”小孩口而出。
宋招娣又問:“壞人是誰?”
“是你。”
宋招娣:“那你現在是在跟誰講話?”
“你——”鐘大娃轉過,“你,你個壞人,不準再說話。”
宋招娣連連點頭:“好好好,我聽大娃的話,從現在開始不再說話。”
“哼!”小孩像打了勝仗,“你聽我的話,我也不會喊你媽媽。”
宋招娣心想,我一點也不著急,總有一天你會哭著喊著我媽:“我也沒你喊我媽媽。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媽,又怕忘了你媽媽,所以才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媽媽?”
一串媽媽說的鐘大娃迷迷瞪瞪,干脆說:“你不要說了,我困了。”爬到椅子上,鉆進棉里面。
對面的男人瞧著宋招娣滿臉笑容,小聲問:“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?”
“沒聽清你說什麼。”宋招娣道。
男人無語,怕鐘大娃聽見,用最小的聲音說:“你打算一直裝下去?”
“我又不是有病。”宋招娣白了他一眼,逗逗懷里的小孩,就往廁所的方向看,空無一人?不皺眉:“他怎麼去這麼久?等等,不會忘記帶紙了吧?”
男人:“有可能。別找了,我這里有。”
“麻煩你幫我看著大娃。”宋招娣拿著紙,抱著老三就往廁所那邊跑。
十月十一日,早上七點,宋招娣下了火車,著剛剛升起的太,深吸一口氣:“娘啊,總算活過來了。”
“先進站歇一會兒。”鐘建國道,“你吃點東西,咱們再去碼頭。”
三十個小時火車,宋招娣像是從鬼門關走一遭,幾個小孩也不好。下車時,鐘建國拎著兩個包,用背簍背著老二,宋招娣背著老三牽著老大。
宋招娣強打起神抱起老大,脾氣大的小家伙淡淡掃一眼,任由宋招娣抱著他。期間宋招娣抱著他不小心到門,小孩連眼皮都沒抬一下。
宋招娣對三個小孩沒什麼,見小獅子變小鵪鶉,還是忍不住心疼:“待會兒咋去碼頭?”
“有公車。”鐘建國道,“船十點開。到南邊去的人,隨時都能買到票。”
宋招娣:“那時間還充裕。對了,你的副食本在這邊能用嗎?”
“我的副食本就是這邊發的。主力部隊去年年底才全部轉移,副食本這些東西還沒來得及換。”鐘建國道,“在那個包里面,錢也在里面。你現在就去?”
宋招娣一邊翻找一邊說:“對。俺自己去,你別擔心,俺不知道路會問別人。別忘了,俺有高中文憑,俺識字。”拿出副食本,翻開一看,愣住,“你咋還有這麼多錢?”
“這幾個月的工資沒怎麼用。”鐘建國道。
宋招娣的手一頓,給家兩百,那天買布和服花去五六十,副食本里還夾著兩三百塊錢。幾個月?如果沒有記錯的話,鐘建國的老婆才死三個多月,老婆辦喪事,還得養三個孩子,沒有七八個月甭想存下這麼多錢。
宋招娣看了他一眼,見鐘建國正給老二喂水,沒打算解釋,撇撇,卷起錢和副食本:“俺盡量一個小時之回來。”
“不著急。”鐘建國道,“九點去碼頭也能來得及。”
鐘大娃著宋招娣的背影:“爸爸,會不會跑掉啊?”
“的服、畢業證都在你旁邊的那個包里面。”鐘建國道,“不會跑,反而擔心咱們不等。大娃,你這個后媽人不錯,到了島上不能再使子,得幫后媽一起照看兩個弟弟。”
鐘二娃推開瓷缸子:“爸爸,我聽話。”
“二娃乖。”鐘建國笑笑,“大娃,聽見了沒?”
鐘大娃“嗯”一聲:“好我就乖。”
八點多一點,宋招娣拎著一大包東西回來了。
鐘建國吃驚:“怎麼這麼快?”
“俺坐車去的。”宋招娣會說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,出門就找當地人打聽供銷社和百貨大樓。申城市民見頭發糟糟,風塵仆仆的樣子,誤認為很著急,有幾個善心人還特意把送到站牌,“站里可以洗臉嗎?俺想洗洗臉。”
鐘建國:“我也不知道,咱們下午就能到,再忍忍吧。”看向手里的布包,“里面是什麼?”
“什麼都有。”宋招娣道,“俺在國營飯店給你們買幾個包子,俺來的路上吃了兩個,你也吃點。”
鐘建國好奇:“你怎麼買到的?”
“那個國營飯店收錢,不要票。”宋招娣仗著自己會申城話,上公車就跟一群年齡大的當地人嘮嗑,不但把國營飯店清,連哪家賣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,“瓷缸子里還有水嗎?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點水。”
鐘建國把瓷缸子遞給:“東西給我。”
宋招娣把布包遞給他,二娃去掰鐘建國的手:“爸爸,我看看。”
“別急。”鐘建國見大兒子很好奇,礙于宋招娣在跟前強忍著,“你后媽走了。”
鐘大娃嗖一下跑到鐘建國跟前,勾頭一看,驚訝道:“大白兔糖?好多好多,全是大白兔糖欸。”
鐘建國也意外,翻開看看,有雪花膏,有牙刷、牙膏、蛤蜊油、清涼油和紙,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東西。
鐘大娃和鐘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,鐘建國注意到和麥,不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,居然只給自己買一盒雪花膏和一個牙刷?
“后媽好不好?”鐘建國剝開一個大白兔塞大兒子里。
小孩抿抿,不想承認又不好意思否認,轉到另一邊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:“弟弟,醒醒,我給你糖吃。”
鐘建國搖頭失笑。
宋招娣端著水小跑回來,看到鐘建國笑瞇了眼,很是好奇:“你笑啥呢?”
“想著快到家了,高興。”鐘建國道。
宋招娣不信,于是故意說:“俺記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,咱要不要去家看看?”
“不要!”鐘建國還沒開口,鐘大娃搶先道,“爸爸,我不去姥姥家,你也不準去。”
宋招娣眉頭一挑,看來鐘建國瞞不事啊。
“時間來不及了,這次就不去了。”鐘建國道,“收拾一下,咱們走吧。”
宋招娣心想,來日方長,你不說我也能弄清楚。于是,主背著三娃,沖鐘大娃出手,“俺牽著你?”
鐘大娃下意識看鐘建國一眼。鐘建國遞給他一個大白兔糖,小孩抿一樂,把手遞給宋招娣。
宋招娣無語又想笑。不過,見小孩不再排斥,也沒再逗大娃。
下午三點左右,一家人到翁洲島。
東海艦隊主力部隊移到翁洲島,導致小小的翁洲島上師長、團長遍地走,而像鐘建國堪堪三十歲就當上團長的也只有他一人。
鐘建國是大學生,可以說是年輕軍當中最有學問的人。他行事低調,架不住人高調,以致于除了全軍將士知道他這個人,島上的漁民也聽說過他的名字。
宋招娣一句鐘建國,往哪邊走。鐘建國就被過往行人認出來。
片刻,一輛軍用吉普出現在鐘建國邊,車窗還沒打開就喊:“鐘團長,上哪兒去?”
鐘建國停下:“回家。”
“我送你一段。”說著話往鐘建國另一邊看,見他邊的人又黑又瘦,還穿著極不合的綠服,整個人灰頭土臉,忍不住嘖一聲,“那位是新嫂子?”
鐘建國點了點頭:“宋招娣,你喊小宋就行了。”
招娣?男人品一品,人土名也土,工人階級出的鐘大團長也有今日?唉,老天爺果然最公平:“哪能喊小宋,嫂子,慢點。”
“謝謝。”宋招娣無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棄,頗為無語,革命隊伍里居然還有這種人?心下好奇,“建國,這位是?”
鐘建國:“某個艦的隊長,馬中華。小馬,這是干什麼去?”
“回隊里。”馬中華回頭看一眼宋招娣,真黑,“嫂子是哪兒的人?”
宋招娣:“我也是濱海人,我姨是鐘團長的繼母,按照輩分算我是鐘團長的表妹。”
“表妹?”馬中華沒想到,“以前也沒聽鐘團長提起過。”
宋招娣:“我比他小八歲,他去上大學,我還在上小學,年齡差太多,沒走過。”
“嫂子上過學?”馬中華頗為意外。
宋招娣見鐘建國沒阻止,繼續說:“上過兩年,通文墨。”
馬中華的手一抖,鐘建國連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間的大娃。
上過兩年學的人可說不出“通文墨”一詞,馬中華忍不住羨慕鐘建國,都什麼運氣啊,前一個老婆高中畢業,娶個填房不但是表妹,還是個學問深的主兒:“嫂子謙虛了。”
“一般一般。”宋招娣懶得搭理他,繼續謙虛,“也就會寫我自己的名字。”
馬中華噎了一下,還想再開口,鐘建國一句認真開車堵了回去。
翁洲島不大,部隊家屬院雖然離碼頭很遠,開車也不過一煙的工夫。鐘建國下車對馬中華說聲謝謝,就翻找鑰匙。
宋招娣看著面前的兩層小樓,吃驚道:“居然是樓房?”
“離海近,空氣又比北方,一樓太沒法住人,部隊修房子的時候就修兩層。”鐘建國打開房門,一霉味撲面而來。
宋招娣相信他這次沒騙自己,“你要去部隊?”
“有事會有人來通知我。”鐘建國道,“我幫你收拾收拾?”
宋招娣點了點頭,背著老三到二樓就問:“樓上有幾個房間?”
“四個房間,能住人的有三間。窗戶面朝南的這間是我的房間,右邊是大娃和二娃的,左邊是客房。”鐘建國道,“大哥、大嫂偶爾過來的時候就住在左邊。”
宋招娣推開主臥的門,抬眼看到床頭上的照片,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輕版鐘建國,而照片中的人白白凈凈,瓜子臉,眉眼細長,看起來很弱。然而,生出三個健健康康的兒子,憑這一點,宋招娣知道很強大:“我住左邊吧。”
鐘建國楞了一下,以為沒聽清楚:“你說什麼?”
“我住客房。”宋招娣重復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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