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長已有兩個晚上沒睡好,整個人比早兩天老了七八歲,仿佛直接從中年步老年。宋招娣輕飄飄的四個字讓等著長篇大論的校長噎了一下:“小宋,姚老師的事不是個人的事。”
“對的。”一位中年男老師幫腔,“姚老師一出事,學生也會借機鬧事,到時候學校勢必得停課。”
宋招娣:“我從不說謊。校長,這位老師,你們該去發新書就去發新書。學生問起姚老師,大家統一口徑,就說姚老師病了。”
“小宋真有辦法?”校長想不出能有什麼法子,提醒道,“此事不宜聲張,知道的人越越好。”
宋招娣點了點頭:“我知道該怎麼做。不過,我想提醒大家,如果學生上課開小差,請大家不要隨意打罵學生。”
“我們會注意方式方法。”校長道,“小宋,不需要我們幫忙?”
宋招娣道:“不用。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,幾年大學就白上了。”
眾人猛然想到,最年輕的中學老師宋招娣是個大學生,若不是大學被迫停課,宋招娣極有可能留校任教。再不濟也是個高中老師。
校長起:“宋招娣同志,拜托你了!”說著話,彎下腰。
宋招娣嚇一跳:“使不得,使不得,校長。”
“我幫你領著三娃。”其中一位三十出頭的老師開口。
宋招娣擺手:“有他在才好辦事。學生問起來,我就說三娃拉屎了。回家給他洗屁。”
有位父輩已經被下放到農村的老師著宋招娣的背影憂心忡忡:“一個沒經過什麼事的小青年,能行嗎?”
“不行?咱們只能等著革委會來查。”校長道,“咱們應該相信小宋。”
宋招娣走出初中部就去小學部。
兒園和學前班跟一年級相鄰,學前班的老師會教一點東西,兒園就是個托兒班,幾個老師看著孩子玩。
宋招娣到托兒班門口,看到二娃跟著老師在學折飛機,嘆了一口氣,就把他喊出來。隨即去學前班找大娃。
大娃跑出來就問:“找我干什麼?”
“找你自然是有事。”宋招娣道,“去把你的書包拿過來,咱們現在回家。”
像極了鐘建國的那雙大眼里盡是希冀:“不用上學?”
“不用。”宋招娣跟老師說一聲,就帶著兩個小孩回去。
天氣變暖,又可以種菜了。段大嫂洗好服,就用巾包著頭發,開始翻地。聽到悉的聲音踮起腳往外面一看,二娃蹦蹦跳跳正往屋里跑。
段大嫂想也沒想,扔下鋤頭走過來:“小宋,怎麼突然回來了?”
“嬸子,我正想找你。”宋招娣把三娃遞給大娃,“領著弟弟在屋里玩,我跟說些事。”隨即走到院子里。
段大嫂見刻意避開孩子,忙問:“出什麼事了?”
宋招娣把錢團長和姚老師鬧離婚的事大概說一遍,見段大嫂想開口,宋招娣抓住的胳膊:“嬸子,聽我說完,姚老師不能離婚。姚老師被打資本家,開了這個頭,其他老師也跑不掉。他們出事了,就沒人教咱們的孩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段大嫂說出口,愣住,“你特意跟我說,是想讓我去勸勸?”
宋招娣:“想離婚的人是錢團長,不是姚老師。這事你勸不了。嬸子在這邊面子廣,我想請你幫我打聽打聽錢團長跟哪個干事走得近。”
“你,你的意思……”段大姐往四周看了看,見沒有人,“你懷疑錢團長生活作風有問題。”
宋招娣:“不是我懷疑他。我從學校回來的路上找人打聽過,錢團長最小的孩子都上初三了。可以說三個孩子都不用他心,妻子又賢惠,他為什麼放著大好的日子不過?
“摘清自己好升?他上面是我劉叔,劉叔還能再干十五年。為了十五年才能到他的師長一職離婚?除非他的腦袋被門夾了。所以,我認為只有作風問題。”
“那,我現在就去?”段大嫂問。
宋招娣:“這事越快越好。魯政委已經找過校長談話,由于校長還沒出證明,兩人暫時還沒離婚。如果錢團長執意要離婚,校長也沒法再拖下去。”
“這個小錢,他怎麼想的啊。姚老師也教過劉萍和劉葦,我以前聽兩個孩子說,姚老師特別溫。學生搗蛋,都不好意思大聲數落。”段大嫂皺眉,“還是個知識分子,多好的人啊。”
宋招娣心想,好人最容易到人渣:“嬸子,您別慨了。除了學校里的老師,我只告訴您一人,您必須得幫我保。”
“別看你嬸子沒上過學,我也是上過戰場,跟鬼子周旋過的人。”段大嫂道,“這點小事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麼。”
宋招娣敢找,自然是知道不是普通的家庭婦,笑道:“拜托嬸子了。”
段大嫂揮揮手,就去人最多的衛生院。
宋招娣回屋把大娃到跟前:“認識錢團長嗎?”
“不認識。”鐘大娃好奇,“你找他干什麼?”
宋招娣:“不找他,我找錢團長的小兒子錢慶華。大娃能不能去找你的小伙伴,問問誰認識錢慶華,把他找到咱家。”
“后媽,你怎麼跟特/務頭子似的?”鐘大娃著宋招娣,滿眼懷疑。
宋招娣噎住,這孩子難不是“打倒小日本”、“打倒老蔣”玩多了:“我要做一件非常的事,連你爸爸都不能告訴。鐘大娃,你是個六歲的小男子漢,這個任務能不能完?”
“林中一定認識。”鐘大娃不想被宋招娣看扁,“可是林中在學校。”
宋招娣:“我猜你一定有辦法把他們喊出來,而且不驚任何人。”
“當然!”鐘大娃不假思索道。
宋招娣:“現在就去,回來的時候從你劉爺爺那邊過來,別讓林中的媽媽看見,否則會追著你問找林中做什麼。”
“好。”鐘大娃答應下來就往學校跑。
部隊子弟學校里家屬院非常近,鐘大娃邁開小短,沒用十分鐘就到了林中所在的五年級。勾勾手把林中喊出來,就林中幫他找錢慶華。
今天是開學第一天,學生都在學校里,并不認識錢慶華的林中到初三班級門口喊一聲,錢慶華,你爸找你。就把人喊出來了。
瘦瘦高高的錢慶華到門口,沒看到他爸,左手一個小不點,右邊一個半大小子,懵了:“你們是誰?”
“找你有事的人。”比他矮一個頭的林中拽住錢慶華往外面扯。
翁洲島是東海艦隊的地盤,島上非常安全。錢慶華又看找他的人是兩個小孩,一起上也打不過他,干脆跟著兩人出了學校,看看他倆要干什麼。
到鐘家門口,錢慶華明白了:“鐘大娃,我爸在你家?”
“沒有,我,我娘找你。”鐘大娃把人推進去,“林中,謝謝。”
林中擺擺手:“不客氣。下次你家再做什麼好吃的,幫我點出來,我還幫你。”
“好。”鐘大娃滿口答應,“我晌午去找你。”
十二歲的年出一大白牙,眼角余注意到他家的門了,拔就跑。
錢慶華從他媽口中聽說過宋招娣此人,更加疑,宋招娣有事不找他媽,找他做什麼?
宋招娣沒繞彎子,把大娃和二娃趕到樓上,就問:“慶華,你希你爸和你媽離婚嗎?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錢慶華口而出。
宋招娣挑了挑眉:“別管我怎麼知道。我問你是不是跟你爸一樣,瞧不上你媽?”
“我——”翁洲島上除了漁民就是軍屬,沒什麼人可批斗,導致這邊的孩子對“革命”很陌生。錢慶華很早就知道他姥爺家有錢,但從來沒人跟他說過,不能跟他姥爺一家來往,不猶豫片刻,“我爸說我媽是資本家的小姐。”
宋招娣:“你媽媽也是一名黨員。組織允許黨,說明你媽媽的份沒有問題。軍隊允許你媽媽隨軍,也說明沒問題——”
錢慶華其實也想不明白,他媽怎麼就“黑七類”了,沒容說完就忍不住問,“那我爸為什麼說不跟我媽離婚,我媽會連累我們全家?”
宋招娣把的猜測說出來,不顧錢慶華滿臉震驚,繼續道:“你是想要個比你大不了幾歲的小媽,還是想要你媽?”
“我,不可能!”錢慶華瞪眼道,“我爸本不是那種人。我,我就不應該過來。”說著,轉往外走。
宋招娣已經料到他會很激:“等等。你爸爸真不是那樣的人,我就勸你媽媽,等跟你爸離婚了,我讓去我們村。我們村是個山窩窩,革命派不去那兒。
“可是我已經聽到風聲,你爸跟一個同志走得很近。我之所以把你找來,便是想讓你查查。沒有這種事,我就當什麼都沒聽到。”
“我憑什麼幫你查我爸?!”錢慶華覺得這事簡直莫名其妙。
宋招娣笑笑,拿起桌子上的信:“你不去查,我就把這封信遞給軍區司令,就說你爸生活作風有問題。”
“你,你怎麼可以這樣?”錢慶華不敢置信瞪大眼,“你都沒經過查證就污蔑他人——”
宋招娣十分:“我忙,沒時間查證。一旦這封信遞上去,你爸有沒有問題都會停職接檢查。”
“那如果我查出來我爸,他——”
宋招娣:“我聽姚老師的,說怎麼辦就怎麼辦。”停頓一下,“錢慶華,你媽如今已四十多歲,從來沒干過農活,你想你媽后半生在農村度過?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掉了。”
死字一出,錢慶華心中的天平瞬間倒向他媽。
宋招娣看準時機,繼續說:“你媽這麼多年一直隨軍,幾乎沒跟娘家人相過,就算你姥姥、舅舅是資本家,跟有什麼關系?
“我們農村有句話,嫁出去的閨,潑出去的水。從你媽嫁給你爸的那一刻,就是你家的人,百年之后也是葬在你家祖墳里。
“姚家如今只是把當一個親戚。只因為親戚是資本家或者富農,就必須得離婚,全國有一半夫妻都得離婚。”
錢慶華仔細想了想,他媽的確沒回過娘家。因為要上課,還要照看他們兄妹幾個,兩年能回去一次就很不錯了。
宋招娣:“你爸和鐘團長是戰友,我不想污蔑我們家老鐘的戰友,才大娃去找你。可是你的態度讓我太失。”
“宋老師,你,你也——”指著桌子上的信,錢慶華道,“你也嚇唬我了。”
宋招娣:“我沒有要嚇唬你。你爸爸常年不在家,是你媽照顧你。我本以為跟你說這件事,你會向著你媽。萬萬沒想到你相信你爸,懷疑你媽。
“至于這封信,不是寫給軍部領導的,是郵遞員送過來的。我不在家,郵遞員就把信送到隔壁林家。你進來之前,林中的媽媽剛走。”
錢慶華瞠目結舌:“我,我聽初一的學生說宋老師很厲害,還以為他們夸張,沒想到,沒想到你這麼厲害。”
宋招娣笑了笑:“去還是不去?你如果不去,我不介意真寫一封信。”
“我該怎麼做?”錢慶華不敢再小瞧宋招娣。
宋招娣:“去你爸的書房找找有沒有什麼詩,或者定信。再回想一下哪個人經常去找你爸。文工團、醫院、學校、供銷社、副食廠,以及島上的漁民。大概就這幾個方面,很好查。”
“說得簡單。”
宋招娣:“本來就很簡單。到供銷社就隨口問問,你爸有沒有去買過香煙或者火柴。到醫院,你可以問問你爸有沒有拿過紗布或者藥水。我相信最遲明天下午,你就能查出來。”
“我試試。”錢慶華道。
宋招娣:“我希你不要犯傻,提前把此事告訴你爸,對他沒有任何好。”
“這事除了你,還有誰知道?”錢慶華不想他媽離開,他愿意查查。他也怕他還沒查到,別人就把這事捅到司令那兒。
宋招娣:“學校里的幾個老師知道。我也是早上到學校才知道你媽媽的事。不過,他們不會多管閑事。
“姚老師的事按理跟我沒關系,但是我們家三娃腳上還穿著你媽媽做的鞋。姚老師對我們家三娃這麼好,我沒法裝作不知道。”
錢慶華進來就注意到三娃腳上的虎頭鞋,一想到此刻最多十點鐘,還是忍不住嘆氣:“短短兩個小時左右就想出這麼個法子,宋老師,我佩服你。”
“不客氣!”宋招娣道,“別再讓我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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