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於吳枕雲，趙墨確實應該懷有恨意的，五年積攢下來的失和痛楚都該一併還到上，讓知道疼，讓會到痛，讓刻骨銘心地記得這一次做的錯事，讓再也不敢再犯。

可他的本能卻不讓他得逞，屢屢跑出來興風作浪，每一次都故意他心尖，輕而易舉地勾起他一次又一次的，沉溺於，陷不歸的深淵。

由不得，由不得，只能憑心而去，結果如何，都是自己與自己的磋磨，怪不得上天，更不忍責怪。

「小雲兒最是會折磨人的。」趙墨最後低低沉沉地嘆謂一聲，無可奈何道。

這句話在齒間縈繞，像是咀嚼著一口醉人的甜酒。

深夜的燭花捲曲灰白，燭火黃暖溫馨，一團團暈開，層層包裹住床榻上的兩人，噓，外人勿擾，生人勿進。

他前額抵著眉心，輕輕抵磨著，眼底全都是這張睡的小臉，歪著腦袋窩在他懷裡酣眠，小手抓著他的手不肯放，對他依賴非常。

獨屬於兩人之間的低語呢喃，連窺的夜月都不知道。

黑夜會在清晨到來前消失，短暫的過往也是。

吳枕雲是次日清晨醒來的，和一般的初冬清晨一樣，天蒙蒙地亮著，千篇一律，毫無新意，暈染得屋裡也灰白灰白的，很適合醞釀一場居心叵測的謀。

好久沒睡過這麼酣甜安穩的覺了，一下子睡了一整日，坐直起來后腰還有些酸疼，了后腰，再抻抻手臂，隨眼一瞧，就看到了窗下的趙墨。

自己佔了他一夜的床，真是罪過罪過。

毫無悔過之心的吳枕雲托著腮向趙墨，以此來醒醒神。

趙墨歪靠在書案前的無腳半圈花梨紋紫檀木椅上，上蓋著一塊絨毯，雙眸微闔，仰著臉出頸脖，頸下凸起的結上泛著窗外冷，沉沉的臉與灰濛濛的天很是合襯，好像下一瞬就要落下寒冷的霜雪。

他的手腕搭在細婉的花梨紋紫檀木椅扶手上，被凍得青筋起，一道道的暗青經脈里靜靜流淌著熱，手腕有力，指節修長勻稱，骨節微突，起來很舒服的樣子。

只可遠觀不敢玩。

吳枕雲扭扭脖子，低頭看一眼自己睡的床榻，再瞄一眼趙墨的睡的半圈花梨紋紫檀木椅，低聲嘆道：木椅得多啊，睡一夜腰都廢了吧？

低頭又看了一眼自己上的被褥，誒呀，被角怎麼的，不會是口水吧？怯怯地抬眼瞥看了一下趙墨那張冷峻的臉，心裡慌了五分，完了完了。

待看到枕頭也是的時候，腦海里立馬想起一件事來。

十三歲的時候，趙墨生了一場病，端著一小碗燙熱的苦藥走進他屋裡，要給他喂葯，不曾想葯碗太燙灼疼的手心，小手一抖，葯碗里灑出了一點湯藥，燙紅的手背也弄了趙墨的被褥。

當時忙連聲道歉，用手帕去拭那塊弄的地方，不料趙墨卻生了好大一場氣，怒著一張臉甩開的手讓出去，還不讓他的被子。

想來趙墨這人很惜他的被褥吧，也是，他向來很惜的，他的籤押房裡擺著的那些茶盞、筆架等都是他以前用慣了的，若不惜怎麼可能用得這麼久？

吳枕雲懷著忐忑的心，貓貓祟祟的從床上爬下來，著一對腳丫，躡手躡腳地走到趙墨側，半蹲在他面前，睡得飽足的澄亮杏眸灼灼地盯著他略顯倦意的雙眼。

趙墨覺得肯定是將昨晚對他說的夢話忘得一乾二淨，要不然現在哪敢蹭到他面前這麼肆無忌憚地擺弄他，早就先跑為上了。

吳枕雲不知從哪裡出幾條玉絛帶，趁著趙墨睡時將他五花大綁起來，還很認真的研究了綁帶結的打法，選最難掙的一種給他招呼上。

先是雙手，再是雙，然後是雙腳，最後雙腳雙和雙手纏縛到一起，將趙墨綁蜷一團的姿勢。

氣吁吁的，終於完了一件大事，長舒一口氣。

之後……

「趙遇白，趙遇白，你醒醒！」做完這些的吳枕雲趴在趙墨耳邊，低聲喚他道：「趙遇白，醒醒嘛，求求你了，快醒醒嘛！」

睡飽后的嗓音清脆甘甜，泉水一汩汩湧出來過鵝卵石，清澈乾淨。

即使語哀求他，趙墨也能很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的吳枕雲是吳枕雲，不是昨晚的小雲兒。

小雲兒只會喚他「遇白哥哥」，語中也不會潛藏著那麼曲折迂迴的謀詭計。

罷了，還是睜開眼好了，要不然一會兒真的急哭了就不好收場了。

「怎麼了？」渾被五花大綁的趙墨幽幽睜開眼看，並沒有在意自己上的纏縛綁帶，坐直起來看著，說道：「我醒了，你想幹什麼就直說。」著低沉的嗓音道：「也可以什麼都不說直接做，要是有什麼不會的可以問我，我教你。」

吳枕雲單刀直，說道：「你求我。」

趙墨忍不住輕笑：「求你什麼？」

吳枕雲小手勾著絛帶一端，歪著腦袋俏皮道：「你開口求我，我就替你解開綁帶。」

倖幸苦苦綁這麼一大圈，竟然只是為了讓他開口求？

「求你？」趙墨冷笑，低頭看了一眼上的綁帶，道：「你覺得我需要求你嗎？」說著還仰了仰不舒服的脖子。

吳枕雲以為他要開嗓人，兩隻小手一把捂住他的，威脅道：「不許人，只能求我。」

薄經過了一夜的冷月，冰冰寒寒的，正愁著沒法取暖，熱的小手就不知危險地覆上來，還越越，舌尖都能抵到手心。

還俯下來低聲對趙墨說道：「只要你開口求我，我就幫你解開，要不然我把你的那些小廝都進來，讓他們看你的笑話！」

「求你。」趙墨敷衍地口而出，為得僅僅是薄輕啟時能夠過的手心。

看皺著眉頭不怎麼滿意，趙墨放低了聲，又道：「求求你了。」

聽到趙墨這句話，吳枕雲小臉上才綻了笑意，半瞇著眼，梨渦深深，得寸進尺道：「要想讓我解開綁帶，你得答應我一件事。」

趙墨問：「什麼事？」

的餘時不時往床榻上瞥去，做賊心虛一般輕咳幾聲，道：「一會兒不論你看到什麼都不能兇我。」

趙墨一眼就看了的掩飾，道：「你是不是對我的床榻或是被褥做了錯事？」

「沒有！」吳枕雲急言否認，又想到謊言終究會被拆穿，只好如實說道：「不知者不罪，我睡著了我哪知道口水就流出來了……你不許生氣更不許兇我！」

以為濡枕頭被角的是的口水，殊不知其實是昨晚可憐流出來的眼淚，不過奇怪的是到底為什麼會以為自己會因為這種小事兇？

趙墨從未記得自己會因為這些事生的氣啊？

可若堅持認定自己是這樣斤斤計較的人，那趙墨只好遷就了，他說道：「我若不答應呢？我若偏要兇你呢？」

吳枕雲雙手叉在前，氣鼓鼓道：「那你就一直被綁著吧，絆到手腳僵彈不得，到時候你可別哭著來求我！」

「我不像某些人不就紅眼睛哭鼻子。」趙墨在吳枕雲漸漸瞪大的杏眸下，一點一點地掙開倖幸苦苦綁纏的絛帶，緩緩起時上的玉絛帶若雲綢一般落。

宛若神祗。

趙墨越過驚訝得不敢彈的吳枕雲，往床榻的方向走去。

「就了一點點，已經快乾了！」猛然回過神來的吳枕雲跑過他邊，大步一攔在他面前，雙臂一展開，說道：「你不能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就兇我！」

「你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就綁我，我還不能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兇你啊？」趙墨垂眸看著，說道。

「…………」吳枕雲低著頭，側過，讓趙墨走到床榻邊上去。

他看著那被角和枕頭的一片濡，搖了搖頭，轉過來，對道：「昨天你糟蹋了我的浴室，我念在你是為了查案可以不計較，現在你又弄了我的被子，你說怎麼辦？」

「你要我說的話，那……只能就這麼算了。」吳枕雲大膽發言。

趙墨：「算了？」

「那不然你想怎……」吳枕雲話到邊立馬就止住了，不行，不能讓他想，他一想準沒什麼好事，說道：「士可殺不可辱，不管你想怎麼樣都不許兇我！」

比起趙墨使喚自己做這兒做那兒，吳枕雲打心底里更怵惕趙墨生的氣，以前他一生氣吳枕雲就以為他厭煩自己去他府上叨擾他，生怕自己今後無可躲，無藏。

這種小心翼翼的心境至今還籠罩著，一時半會兒難以消散，不聲不響地延續到現在。

「我不兇你。」趙墨往床榻上抬了抬下，示意道：「你把你弄的這床被褥搬到你自己的床上，還有枕頭一起。」

「你不要了嗎？」問道。

趙墨搖頭：「上邊全都是你的涕淚口水，我怎麼要？」

「哦。」吳枕雲小聲嘀咕：「原來不是嫌棄被褥，是嫌棄我。」

聽小聲碎語著什麼，趙墨蹙眉問：「怎麼，不樂意？」

「樂意的。」吳枕雲點頭。

趙墨兩指別別手，道：「快些搬走，省得放在我這裡礙眼。」

「好！」滿口答應下來。

當然是樂意的，被褥和枕頭往籤押房竹榻上一放，整個人就滾了上去不肯下來，跟個小傻子似的樂呵呵抱著被褥發笑。

也不知道到底在高興什麼？

吳枕雲自己也不知道，可能是因不需要再回淳于府拿冬日的鋪蓋被褥而歡喜吧，這倒替省了一樁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