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寧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，飄雪，夜。

從食店鋪子門口走到大理寺門口一共是三刻的腳程，走了五千三百二十一步，夜幕中飄著不細不的雪粒子，大理寺門外掛著不明不亮的梔子燈，袖邊捲起不大不小的冷風，腳下踩著不薄不厚的積雪。

是冬日雪夜慣常的樣子，平平無奇，墨守規。

趙墨說話的語氣一如往常，若靜水緩流，潺潺而過，憑著吳枕雲淺薄的耳力，聽不出有任何別的深意來。

他說：「和我親。」

這是一句會令人生出許多貪念的話，但吳枕雲不敢徒生虛妄的眷。

的烏皮六合靴上落著不的雪粒，再不走腳就凍住了，便再也走不了了。

「趙遇白，即使你不娶我，我也會幫你阿姊昭雪翻案……」

算了，這句話吳枕雲說不出口，有些潛藏於心底的意圖不必這麼赤/地道明，冷刀子直接刺破顯得寒冰冰的，不留餘地。

「趙遇白，其實你沒有必要這麼的不放心我，即使你不娶我，不待我好，該做的事我還是會做的，不為了你，也為了阿言姐姐，為了我自己……」

罷了，這句話不算委婉，趙墨這樣心思深沉的人是聽得出來的，鈍刀子割一樣淋漓的，沒有退路。

「趙遇白，你可以不信任我，但你不該犧牲婚姻大事來求得一份安心，阿言姐姐不希你這樣，我也不希你這樣，以後的你更不希你這樣。」

與其絞盡腦地想著如何措辭合適，不如就像這樣直白一些，或許能讓趙墨收回剛才那句話。

吳枕雲攥著發白的小手，深吸一口刺冷的夜風，咽了咽口水，低頭看到趙墨的烏皮六合靴上也落了雪。

他和，一大一小的靴子都蒙了一層白白的雪粒，靴子互相面對著面，相距不過三寸。

輕輕抖了抖小腳，掉靴面的雪。

這般，的靴子就和趙墨的靴子不一樣了。

吳枕雲仰起小臉來，看著趙墨的眼睛，開口道：「趙遇白，你……」

「進去。」趙墨生生截斷了琢磨已久后想要說的話，語氣冰冷，不容置疑。

吳枕雲口中能有什麼好話？低頭想了這麼久，悶不做聲了大半日，一開口多半是左一句不答應右一句不樂意，即使說得再好聽趙墨也不想聽。

既不想聽便不讓開口說。

吳枕雲哪裏想到趙墨突然這麼不講道理，眉間蹙，有些生氣道：「趙遇白，是你先說的親，我只是想要告訴你……」

趙墨那張冷峻的臉沉下來，腳下近一步，咬著后槽牙低聲道：「你不進去是想讓我親自把你踹進去嗎？」

「趙遇白！！」

趙墨的步子本來就比吳枕雲的大些，他進一步，吳枕雲就得退兩步，子還得再往後些，差點就要狼狽地摔在他面前了。

明明是他說的親，態度不好一些也就罷了，居然還敢威脅！

吳枕雲腳下慌慌地找準了重心，終於站穩了，直了腰板對他說道：「趙遇白，親的事，我不答應！」

還是把這句話說出口了。

趙墨早就料到了，可還是生生了這重重刺過來的一刀，猝不及防，無可避。

他語氣冷冽地說道：「吳枕雲，我並沒有問你，不需要你的答應，我只是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。」

這是趙墨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詞，現在一字一句地說出來，每一個落音都像是自己往自己上剜掉。

確實，趙墨只是說了「和我親」，並沒有說「和我親可以嗎？」

吳枕雲皺了皺眉，同他說道：「可親需要雙方合意的。」

趙墨寒冷徹骨的聲音淡淡問：「誰告訴你的？」

「你啊。」吳枕雲看著眼前的趙墨，只覺得他周都凝結了霜雪，不得靠近。

這樣的趙墨讓有些膽怯，小聲地說道：「小時候有個小男孩說要娶我，你告訴我說親需要雙方合意的，如果我不願意可以拒絕他的，然後我就拒絕他了。」

以前？現在還敢跟他提起以前？那可曾記得以前答應過趙墨會和他婚的？以前還答應過趙墨，絕對不會逃婚的？

趙墨上前兩步，一把扣住的手腕，咬牙切齒道：「那我有沒有告訴你，合意只需要一次。」

吳枕雲高聲道：「我何時答應過你？！」

的手腕被趙墨掐得好疼，疼得快把眼淚給出來了，強迫自己忍住，堅決不能在這種時候掉眼淚。

去了西疆五年回來，的手腕比以前更細更，趙墨再用力一點就能把的手腕給折斷，可卻不知死活地拼了命想要掙，還敢厲聲質問他。

趙墨手上加重了力道，「你果然是忘了。」

大理寺卿籤押房，隔間，生著炭火，靜默安寧，是再尋常不過的雪夜了。

大理寺卿吳枕雲被迫躺在床上，枕著從趙墨床上拿回來的薔薇綉紋枕頭，蓋著從趙墨床上抱回來的漫開薔薇的被褥。

這並非所願。

靜默之前，趙墨一進屋就把強於竹榻上，一手扣住的雙手，一手死死掐在頸脖下，猩紅著一雙眼眸問：「你可記得你何時答應過我的？」

吳枕雲能清清楚楚地到他子下來時的強烈迫和重重的侵佔，甚至讀懂了趙墨那雙自己從來看不的泛著的眼。

在他下瑟著，抿著下點頭道：「記得。」

「記得就好。」

趙墨的臉伏在頸窩，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，沉聲道。

他暫且放過了，扯過床角那塊疊得整齊的漫開薔薇被褥給蓋上，不讓下竹榻，連翻個向里背對著他都不行。

隔間里點著燭火，昏黃地投在趙墨稜角分明的側臉上，火紅的炭火映在他眼眸里，與他眼中猩紅的融為一，不知是炭火更燙熱還是他的更熾灼。

趙墨低著頭屈坐於矮桌前，若一隻傷后兀自的野，吳枕雲一不躺在竹榻上，對剛才突然往自己上下來的趙墨心有餘悸。

許久，許久。

「趙遇白……」吳枕雲弱弱開口道。

「閉。」

趙墨現在不想再從口中聽到一個字，所以不許多說話，讓老老實實待在竹榻上睡著。

「是公事。」吳枕雲抓著被角，聲音怯怯道。

「說。」

「明天我要去大理寺西院寮舍審問孫浩，還有翻查他的行李和隨品。」吳枕雲言簡意賅地與他說明了公事。

「知道了。」

聽趙墨的語氣和緩了一點點，吳枕雲又大著膽子問他：「你今晚不走嗎？」

「走。」

可看他現在又是喝茶又是撥弄炭火的，本不像是要走的樣子啊。

吳枕雲低聲，道：「那現在你……」

「這是我的事。」

吳枕雲無話可說：「…………」

迫於趙墨的強勢，不得不安安靜靜躺在床上，過了半個時辰實在不住想要起，手撐著床慢慢從被褥里出來……

「躺下。」

吳枕雲的肩膀剛剛離開床榻，又立馬聽話地躺了下去，一點遲疑都不敢有。

燭在趙墨黝黑深邃的眼眸里跳躍，冷得能把燭火凍住。

趙墨在想什麼？

是不是在想要如何報復吳枕雲才能將今晚這事的氣給平息過去，還是在想要用什麼法子把吳枕雲再貶到西疆去甚至是北境去，或者是在想要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吳枕雲。

無論他在想什麼，對吳枕雲而言都不是什麼好事。

現在靜下心來分析此事的利弊，發現一個了不得的事，自己若是答應嫁給他，興許還有一線生機，等阿言姐姐的案子了結后，趙墨會放自己離開的；自己若是猶猶豫豫，支支吾吾地搖擺不定，等過了一段時間趙墨可能會改變主意，不用嫁給他了；自己若是直接開口拒絕他，那就難收場了。

可吳枕雲偏偏要選最後一個！！

也是凍昏了頭了。

當真是昏了頭嗎？當然不是。

只有吳枕雲自己知道，只是……只是不想再一次當年那樣的委屈而已。

當年吳枕雲問趙墨：「為什麼要娶我呀？」趙墨說：「因為你乖。」

那時候吳枕雲答應了他，只是答應過後頓覺自己很委屈，四肢百骸都滿滿地充塞著酸楚與苦，還有莫名湧上心頭的悲凄，無法承的窒息一日又一日地迫著。

吳枕雲很覺得自己可憐，唯獨那一次。

自己可憐自己，比旁人可憐自己更凄涼。

「好好睡覺。」

趙墨起出門前對說道。

他一掀開竹簾走出隔間，吳枕雲就把蓋在上的漫開薔薇的被褥給踢掉。

「蓋上。」

是趙墨的聲音，從隔間竹簾外傳來，過的隙，將纏縛起來，不得有一一毫的違逆。

「知道了。」

吳枕雲不不願地把踢掉的被褥給扯了上來，瞥見竹簾下那雙烏皮六合靴還沒離開，又老老實實地把四個角一一掖好。

躺下，睡覺。

從大理寺出來的趙墨徑直去了國子監西院寮舍，同值守的衙差說道：「你們幾個今晚給孫浩點風聲，就說明日吳卿要來搜查他的行李與隨之。」

「是。」

「然後再看看他的反應如何。」

「是，卑職明白。」

代完這些之後，趙墨轉往盛都府衙的方向走了。

「你們有沒有覺得今晚的趙知府很奇怪？」

「確實很奇怪，覺好像了什麼重傷，快沒了半條命的樣子。」

「不會是真的了重傷了吧？可沒見著他上有啊？」

「剛才應該問一問的。」

「問了趙知府也未必會說啊！」

「為盛都知府還危險的，有人想要暗殺他，幸好趙知府手不錯，要不然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回了。」

「負重任吶，不容易，真是不容易。」

永寧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，盛都府衙。

知府的籤押房外，紛飛的飄雪停息，籤押房，大雪簌簌而落，寒意深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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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枕雲小本本記下：今晚趙遇白又欺負我了，好兇好兇。

趙墨：到底是誰欺負誰啊？

趙墨和吳枕雲快親了，我先去給這兩人算算良辰吉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