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了他這句話，吳枕雲徹徹底底放鬆了下來，盤坐在他側的茵墊上，撂下銀勺直接用手拿起白瓷碟里糯香甜的酒釀糯糕，低頭捧著吃，很是投認真。

炭火盆就在旁邊，紅的炭粒將白皙的側臉映得緋紅，像個怯怯的小姑娘，窗外冷風從窗格滲，拂起頰邊的髮。

髮撓著的鼻尖，惹得鼻尖發，又騰不出乾淨的手來撓，只能用往上輕吹著氣，可角又疼，吹一下就疼得皺眉，只能作罷。

一旁的趙墨時而抬眸看看，時而低頭掃幾眼書，並沒打算出手幫一把。

吳枕雲又不敢開口讓他幫忙，只能自己抬起胳膊胡將髮到耳後。

屋裡一下子安靜起來。

吳枕雲的下抵在書案上，裡一口一口嚼著甜的酒釀糯糕，百無聊賴，得按著趙墨說的把這糯糕吃完才能走。

趙墨一手放在紫檀木書案上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，一手捧著一本《太平覽》，一頁一頁地翻著。

炭火盆里竄躍的淡藍火苗舐著屋難得的溫馨靜謐，紫檀書案四平八穩的呆著，默默承載著趙墨手指的韻律和吳枕雲下的重量，窗戶背對屋的一片沉靜，獨自抵外頭的冷風。

吳枕雲仰起吃得鼓鼓塞塞的臉頰看著趙墨，沒敢直視他的臉，目往下移，從他頸下結到他束領起來的襟，再到他看起來有力的窄健腰，沒敢繼續往下看，偏移到他手上。

趙墨的手指若竹，筆直且修長，骨節分明，手背上出淡淡的青脈，這樣好看的手指連翻書都翻得令人賞心悅目，冷然沉穩，從容清貴。

這個屋子裡最安靜其實是趙墨。

他的眉間好像總有化不開的凝霜，像是常住著一寸冷冷的月，不可靠近，難以及。

恍惚間，竟生出了將這一寸月擁懷中的歹念來。

吳枕雲就這麼看著看著，口中不知不覺已經咽下最後一塊酒釀糯糕，捧起桌上晾溫的天青茶，輕輕吹了吹就喝下了。

低頭看書的趙墨抬起眼來問：「還想吃什麼？鮁魚餶飿還是糍糕赤豆飯？」

這兩樣也都算是冬至應節的食。

吳枕雲微鼓的小肚子，搖頭道：「我再吃的話，回去就晚了。」

趙墨看了看窗外的天，確實很晚了，擱下手上的書，說道：「一會兒我遣人送你回淳于府。」

「嗯。」吳枕雲跪坐在茵墊上乖乖點頭，看了一眼趙墨，說道：「你真的不去詔獄看看阿言姐姐嗎？看一次也是好的，今日又是冬至，要不你就去看看嘛，我可以幫你的。」

每逢佳節倍思親，趙墨一個人在趙府孤零零的過節肯定不好的，吳枕雲想著想著便替他生出一點可憐來。

趙墨雙手疊握，虛虛地支在下，淡淡道：「要麼你就留下來陪我，要麼你就趕走別多話。」

此言一出果然奏效，在他膝前念念叨叨的吳枕雲立馬閉了，利索地抱起下裳，直接起小跑著出府去了，那背影一溜煙就見不著了。

跑得比被狼群追趕的小兔子還快。

淳于府。

斷了一條的淳于明整日躺在床上，既不能出門喝酒賭錢，也不能抬手打人，便整日在床上怒罵，一日一日的罵著，罵吳枕雲，罵阿娘，罵阿景，偶爾還罵的外祖父母。

罵得眼睛都摳摟了，直瞪瞪著人，臉頰兩塊凹陷下去，像個皮包骨的厲鬼。

阿娘沒與淳于明休離，對吳枕雲說：「我同他做了半輩子的夫妻，現在他已經了這個樣子，我不管他就是看著他去死，我終究是不忍心的。」

吳枕雲並沒有極力苦勸。

沒有苦勸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勸不阿娘，也不是因為懶得勸阿娘。

這些年阿娘倖幸苦苦持著淳于府這麼多的家業，阿景也跟著了許多奔波勞累苦，吳枕雲覺得好歹得給兩人落些田產宅地在手上。

斷了一條的淳于明熬不了多年了，又臥榻在床不了手，近來連怒罵聲都弱了很多，待他去世之後，阿景就可以名正言順繼承淳于府的家業，就算是他當淳于明兒子得到的唯一好吧。

這淳于府祖上是為的，還曾被封侯過，府邸原本很是氣派，青山碧湖、水榭樓臺，亭閣園廊都是有的。可到了淳于明手裡就開始敗落了，田產宅地賣的賣，抵的抵，送的送，一個偌大的府邸被他變賣掉了一大半，最後就剩下三四個小院與前廳廳這些。

還有兩擺著做樣子充臉面的水榭，這水榭也僅僅只滿足一個「有」字，但凡進去坐一會兒，欄桿木樑就吱吱呀呀地響，要倒塌。府里這兩水榭就像是只知道大呼小、手打人的淳于明一樣，虛頂著「丈夫」和「父親」的稱呼，卻毫無用，廢一個。

吳枕雲一回府，就聽到西邊院子里傳來淳于明拄著拐杖敲著廊下石磚的聲音。

淳于明拖著一隻殘走不了多遠，這些天下著雪，路上又又，更是寸步難行，他只能在屋裡屋外進進出出，連廊前那三段青石板階都下不了。

吳枕雲路過西邊院子的院門，冷冷地淡淡瞥了一眼院的淳于明，略過他滿口髒話的破口大罵，徑直往阿娘的東院來。

理了理襟上的褶皺，走到正堂廊下，兩側的婢將正堂門口厚厚的防風門簾打起來。

「阿娘。」吳枕雲就站在門外，恭恭敬敬的對阿娘俯首作揖，道：「兒回來了。」

阿娘著一件錦繡滾綿的外，坐在正堂翅木福壽紋座椅上，低著頭似在發獃，聽到側的侍婢輕聲提醒，才抬起頭來，看向堂外，見是吳枕雲，忙撐著座椅扶手起，慈地笑道：「是阿雲回來了啊？大冷的天站在外頭做什麼，快些進來吧。」

阿娘眼角有一小段砍刀的傷痕，那是淳于明砍的，一笑起來那道疤痕就像是另一隻小小的眼睛，看得吳枕雲心頭酸楚難。

「阿娘，我不是說了不要急著給我尋親事的嗎？你平日里料理家事已經夠忙的了，還非要給自己找事做。」吳枕雲解下上的淺絳半舊外披，遞給阿娘側的侍婢，撣了撣肩上的落雪，著凍紅的小手，口中哈著熱氣道：「況且兒現在不適宜親的。」

上還擔著阿言姐姐的案子，誰也不知道最後結果如何，若是了親豈不連累了他人？對自己對別人都不好。

「親只有合適不合適，哪有適宜不適宜的？」阿娘拉著到木椅上坐好。

阿娘的手心手背有無數小小的疤痕，每次拉過吳枕雲的手時，吳枕雲能都覺到疤痕過。

阿娘又給倒了一盞溫熱又清的天青茶，還說道：「茶沫和茶碎阿娘都給你篩乾淨，不會喝到惱人的碎葉的。」

吳枕雲看著茶澄碧的天青茶，無奈道：「阿娘，這些事你何必親自做呢？」

「習慣了，你又難得回來一趟，為娘自然得讓你喝得舒心些。」阿娘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，便坐下來同說道：「你放心，阿娘給你選的都是好人家，有許多累世公卿的人家甚至皇親貴胄都前來提親，說要求娶你。」

吳枕雲一聽就頭疼，著額角，擺著一張生無可的臉。

阿娘從侍婢手中接過一本冊子，在吳枕雲面前打開，說道：「這是來提親的那些郎君的生辰八字與姓名，阿娘給你算過命，好幾位算命先生都說你日後的良人不能比你年長太多，否則對你今後不好，所以阿娘把一些年紀稍長的都給劃掉的，剩下的你慢慢看。」

吳枕雲搖頭道：「阿娘，不必拿給我看了，現在我不會親的。」

阿娘嘆一聲說道：「阿雲，他們這些人家也都是有頭有臉的，既送上了庚帖拜禮，於於理你都該與他們見一見面的。」

「阿娘……」

「你明天且出空來與他們相看相看，若一個都看不上那我們就回絕他們，若有一兩個看得順眼的，你再好生與他們談談怎樣？」

「算了，看就看吧。」吳枕雲無力再同阿娘爭辯什麼，道：「也不是什麼大事。」

此時此刻的吳枕雲本沒想到居然真的出了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