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後這盞酒，貽貝樓上的是東坡豆腐與一名為「素蒸鴨」的菜。

「《左傳》曰：『食者鄙，未能遠謀。』自古賢者多齋食，既可明德滌穢，又可凈心養生。據說如今家與皇太后亦素食，膳葷腥不多，尤其不用豬。所以此番我們準備的膳食，以素食為主，不用紅，僅有一道葷菜，用的也只是魚。」楊盛霖示意眾人看東坡豆腐，「東坡先生曾作歌提及豆腐：『煮豆作脂為，高燒油燭斟酒。』這道東坡豆腐，便是據東坡先生流傳的方所制。」

那豆腐用蔥油煎過，表皮呈淡淡的金黃，搛破一看，裏面潔白細。旁邊配了一碟褐的醬，眾人蘸醬品嘗，但覺那醬與眾不同，帶有特殊的乾果香。

楊盛霖解釋：「我們選用上等香榧子，細細研磨后與醬料同煮，所以有此滋味。」

眾人稱讚這種製法別匠心。再看那素蒸鴨，發現竟是蒸的葫蘆瓜。

楊盛霖含笑細說這道菜典故，果然又與士大夫有關：「唐代翰林學士鄭餘慶某次宴請親友，當著客人面囑咐家人：『煮爛去，勿拗折脖頸。』客人聽了都以為他指的是鵝鴨等家禽，等了許久，卻沒料到僕人奉上來的竟是每人一個蒸葫蘆。」

席間聞者皆笑。楊盛霖又道：「但請勿輕視這蒸葫蘆。葫蘆瓜皮青而白，正如廉潔士大夫，一清二白。此瓜可消腫結，可潤澤。清蒸之下，瓜細，略帶甜味，盛宴之中食之，尤清新。據說京城裏貴胄世家，都常食用這素蒸鴨。」

貢生們又相繼讚歎。行完這盞酒，有人按捺不住好奇，問蒖蒖接下來適珍樓以什麼佳肴應對，蒖蒖一哂：「貽貝樓每道菜都很清爽，那麼，我們就上一些不怎麼清爽的吧。」

頃，兩道菜上桌，卻是薄切豬片配水豆豉蘸料，以及一盤顯然經油鹽醬醋涼拌過的雜菜。

蒖蒖環顧乍見豬有些愕然的貢生，道：「適才楊公子說食者鄙。但是，子曾經曰過，『食不厭，膾不厭細。』看來連聖人孔夫子都是吃的，非但吃，還要吃好，要吃製法細的。楊公子還嫌豬鄙，棄而不用，可是他倍加推崇的東坡先生卻很喜歡豬，喜歡到特意寫了一篇《豬頌》：『凈洗鐺，著水，柴頭罨煙焰不起。待他自莫催他，火候足時他自。黃州好豬，價賤如泥土。貴者不肯吃，貧者不解煮，早晨起來打兩碗，飽得自家君莫管。』」

蒖蒖再請眾人一顧那盤中豬，是清水煮的五花塊切。蒖蒖搛起一片，只見那長條纖薄，瘦紋路相間，脂肪亮澤油潤可，刀工細，盤中每一條都大小寬窄如一，「這便是按照東坡先生所說的方法慢火煮，由我們適珍樓刀工最好的弟子切薄片，置於紙上，那脂肪條紋可見字樣。」

蒖蒖再將片置於碟中以箸搛花形，探水豆豉碟中一蘸，讓如一般沿著花瓣外沿浸花心。

眾食客依樣品嘗，頓滿口脂香，質細膩，那纖的薄片經口舌一卷便如雪融去。而那水豆豉咸香中帶有酒香，細細一品能辨出茴香、木香、陳皮等味道，但又不盡於此，底蘊厚重，回味悠長。

蒖蒖說明：「這水豆豉用的是最好的金華甜酒，經多種香料制，又窖藏越冬，富香味加上時的沉澱，才釀出這醇厚的滋味。與片相配，更能煥發味，為其增香。」

食客們嘖嘖讚歎，都說這水豆豉雖然家常，但製得極妙，確實為食材增香不。有人笑問：「此前佳肴多有詩詞相詠，卻不知這水豆豉可也有人作詩讚過？」

蒖蒖擺首：「沒有，也不需要。水豆豉是配料，並非主要食材，沒有人會想到為它作詩，平日提到它，恐怕最多說一聲『好吃』，或『香』。它就是沉默的配料，不爭不搶，卻溫和之極，能與大多數蔬菜及類相配，為食材增味……你們一定遇見過這樣的人，平凡踏實，平時沉默寡言，卻秉善良，對所有人都很好，他人有難，必傾力相助，與人協作，從不爭功。但因為並無鋒芒，貌不驚人，也不會被人特別關注，你們不會想到為他作詩，最多在想起他時，贊一句：『好人。』……水豆豉，便如這樣的人。」

眾貢生聽了此言似有所。須臾，有人徐徐掌，開口贊道：「妙！水豆豉確實不需要詩詞矯飾，姑娘這一說，盡顯其敦厚溫良。水豆豉得姑娘這一知音，也足以欣了。」

蒖蒖一看，發現說話者是此前提蘇易簡詩助的士子，遂淺笑一揖。貢生們隨後也附和士子所言，對蒖蒖多有讚譽，再食那道涼拌雜菜，也沒有追問詩詞典故。

那道菜是用麻油加花椒煎，加醬油、醋、白糖與白菜、豆芽、水芹同拌，稱為「撒拌和菜」。菜先用滾水焯過，再清水漂著，待要涼拌時再取出，故此澤青翠，脆可口，伴著豬吃，這家常的味道倒也令賓主盡歡。

接下來這盞酒，貽貝樓上的看來是此番最重要的菜，一道「蓮房魚包」用了他們這次宴席上唯一的，另外那道大概特意與蓮魚主題相配，是蓮花、花與菱角煮的湯，楊盛霖介紹：「此湯名為『漁父三鮮』。」

那蓮房用的是蓮蓬，將底部切平，剜去其中蓮子，用酒、醬、香料腌新鮮的鱖魚魚塊，再填蓮子留下的孔中，置甑蒸，取出后以塗蓮蓬，澤更加可喜。

以銀匙取出魚，眾人品嘗之下但覺魚帶著蓮蓬清香，一位貢生嘆道：「魚帶有蓮香，尤為清雅，再飲漁父三鮮，便若置採蓮輕舟之上。」

楊盛霖笑道：「此菜寓意不僅如此。此菜我們是向本朝一位進士學來，他曾為此作詩道：『錦瓣金蓑織幾重，問魚何事得相容。涌既蓮房去，好度華池獨化龍。』魚化龍，是金榜題名的妙喻。我們貽貝樓以此菜肴獻給諸位秀才，也是藉此預祝諸位進士及第，平步青雲。」

貢生們大喜，紛紛致謝，與楊盛霖相互祝酒，席間觥籌錯，氛圍十分融洽。

這盞酒行過，眾人已有七分飽，略有倦，直到蒖蒖命人呈上適珍樓主菜時，才又正襟危坐，面對那道被銀皿盛著的菜肴睜大了眼睛。

適珍樓此前菜式均用漆，惟有這道菜用了銀，且有蓋覆著遮擋，一時不見菜肴真容。

蒖蒖見眾人皆靜默以待，才緩緩揭開銀蓋。其中蒸汽氤氳，在眾人凝視中逐漸飄去，出銀盤中的主角：蒸鰣魚。

那鰣魚被從腹部剖開，惟脊背相連，鋪在銀盤中呈兩片對稱狀，蒸過的鱗甲微卷，似半明細刨花，自魚上浮起，細看之下可發現片片鱗甲之間有一條細線相連。

崔縣令蹙眉看著那條線，目含疑問：「這是？」

蒖蒖微笑著以銀箸搛起線頭，輕輕一提，魚鱗便離魚，隨著細線被提起，一片片鱗甲在空中閃著貝殼般銀白的，串在細線上，如項鏈一般。

（待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