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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司宮令》8.春景

二月的天氣,草長鶯飛,雲蒸霧罩的蒼茫山逐漸被薰風吹綠,蒖蒖和林泓相的日子也隨著時令步了春天。

林泓帶著蒖蒖沿著采采流水探尋山寺芳菲,一起觀賞過巖間綻出的杏花,品評過山中茶樹初生的新芽,也相從在松滿地的地上採過菌蕈,在綠竹猗猗的林下掘過春筍。林泓教蒖蒖從細微之分辨桃花、李花、杏花和山櫻的差別,與細說所到之花鳥魚蟲的由來與典故,當然,也不會忘記提及春日時鮮的烹飪技法。

「新生的筍,你會如何烹制?」林泓問蒖蒖。

蒖蒖思量后道:「切片,用香料和麵糊,將筍片裹過,然後放油鍋里煎,煎金黃,甘脆可。又或者像老師曾做過的那樣,切方片,和米煮粥,如白玉,也是極。」

「是的,這兩種做法,一種如煿金,一種若煮玉,都是極好的,但是,還有一種,做法極簡,卻更能得新筍真味。」林泓環顧面前竹林,目示一落葉對蒖蒖道:「竹葉易落,再過些時日,枯葉更多,可簇集堆。屆時將落葉掃至萌生出頭的新筍周圍,點火,就在竹邊煨,其中甘鮮,是其餘做法都難以企及的。這樣做出來的筍,我它『傍林鮮』。」

蒖蒖嘆:「兒時所見大廚,往往以善用調料著稱,還常有人以素食做出味自誇。來此之前,我也一度以為老師菜肴會於調味,沒想到老師膳食大多清淡,追求食材真味,所加調料並不多。這道『傍林鮮』,非但沒有調味品,索連鍋碗炊也省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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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泓淺笑道:「但凡食材,只要符合時令和新鮮,就算以簡單的清蒸白灼做出來,味道也不會差,往往比濃重調味的食更能品出時令的香氣。就像二八年華的子,不需要鉛華矯飾,素麵朝天便很好,無論言笑嗔怒,怎麼看來都是的。」

蒖蒖迅速在心裡核對了一下自己的年齡,還有將近一月才滿十七歲,「所以……」小心翼翼地問林泓,「或許,我在老師看來,也不是那麼黑白?」

林泓一怔,旋即啞然失笑。他沒有回答蒖蒖的問題,轉朝山中走去,邁過一彎潺湲流下的溪水,回首見蒖蒖還立於原,目在他臉上和溪水間猶疑徘徊,遂向出了右手:「來。」

蒖蒖全然懵了。沒有立即跟過去,一則,是在懊惱自己剛才那句話太過唐突,恐怕老師會覺得有失矜持,二則,還在猶豫要不要過溪水。這小溪寬度在看來完全可以輕鬆越過,只是擔心猛地一躍,風風火火地,怕是會嚇到老師。

而現在,幾乎被林泓手的作嚇到了。那隻指節修長、潔凈白皙的手如今坦然地在眼下展開,手心朝上,似乎在等待手相握。看起來,老師是想牽引越過小溪。

幾個疑問瞬間在蒖蒖心中百轉千回:他不是懼怕與人麼?如果牽了我的手,會再起寒慄麼?到底要不要手給他?

林泓似看出的困,也有可能是以為礙於男大防,遂引袖覆住右手,再依舊給蒖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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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是蒖蒖走至溪邊,低首將右手遞至林泓被袖口覆蓋的手心,覺著一層料下他手心傳來的溫度,如雲端般迷迷糊糊地被牽了過去,至於怎麼越過小溪的,已完全不記得了。

蒖蒖繼續跟隨林泓探幽尋芳,只覺林間山又格外了幾分。白雲初晴,一路鶯鳥相逐,惠風剪剪,荏苒在。蒖蒖走在林泓後,任他袂飄然的影子與自己的相疊,保持著緘默,然而雙含笑,心頭似有四五隻雀兒在跳躍。

行至一山谷,李花落英雪,冰綃一般的花瓣隨風墜澗中,逐水而去。澗水清澈,淙淙而下,水音在幽谷中顯得尤其空靈,有若箜篌之聲。澗邊生著幾叢碧苗,如煙柳新綠,葉上猶有未晞清,愈顯鮮活

「這是水芹菜。」蒖蒖指著那叢綠苗道。

林泓頷首,道:「此前我給你嘗的碧澗羹,就是用這裡的水芹做的。」

「碧澗羹這名字,也是老師定的?」蒖蒖問。

林泓道:「此名出自杜甫詩句『鮮鯽銀膾,香芹碧澗羹』,描繪山林春日時鮮。」見蒖蒖面笑容,問其緣故,蒖蒖便把之前與貽貝樓相爭之事說了,提到趙懷玉教貽貝樓做碧澗羹這點,道:「當時我只覺貽貝樓一味迎合貢生,用風雅的名字矯飾尋常蔬菜。但今日來到此,觀此間風,才知碧澗羹名字由來,確實相當切。」

林泓道:「以溪水煮水芹,羹湯清淡馨香,聽了碧澗羹之名再口品嘗,那清香便似將山谷春景帶到了舌尖,所以這名字,有點題的作用,並非矯飾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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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蒖蒖還在品味他的話,林泓再問:「若你夏日做酪櫻桃,冰屑之上鋪設櫻桃,再以糖淋之,容有兩種,一為漆盤,一為水晶盤,你選哪個?」

蒖蒖道:「自然是水晶盤。夏日吃酪櫻桃,本來就是為消暑,若以水晶盤盛之,容亦如冰雪,令人更覺清涼。」

林泓含笑道:「正是。其實漆盤和水晶盤均不影響酪櫻桃口味,但二者觀不同,食者的也會不同。菜名和容一樣,旨在錦上添花,雖不會改變菜品味道,但也並非毫無用。至於涉及的典故,講不講,如何講,因人而異,因時而異。講好了,可談古論今,可進諫說理,若講不好,或不擇時擇人而講,就會顯得附庸風雅了。」

蒖蒖深以為然。林泓又道:「菜品有益心,是為心;口甚佳,是為味;擺盤巧,是為形;名字雅緻,是為名。一道菜若四皆備,便會在滿足食者口腹之慾的同時也安了他審之心,令他倍愉悅。而我們做菜,也不要只把自己當庖廚之人,琢磨廚藝,也和焚香花一樣,是與相關的事,可滋養心,可磨練心志,可提升修為。」

蒖蒖默然不語,心想師父是世外高人,無甚憂患,才會把廚藝當焚香花那樣的雅事吧。而母親和師姐們研廚藝,均是為在這凡俗紅塵中謀生,如今的自己,也是把廚藝當宮的階梯,背負沉重任務,哪能如他一般淡然之。想來想去,不知該怎麼說,末了只一聲長嘆:「好難,好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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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泓也似知到所思所想,又道:「你來向我學藝,說是為糊口,但我總覺不僅於此,廚房中的你,總有點莫名的焦慮,你關心技法,模仿我,而缺于思考。或許你有很重要的事,需要以廚藝來解決,你也不必告訴我,我只是希,有朝一日,你解決了你的問題后,可以放下所有的功利心,懷著輕鬆愉快的心,來為自己做四皆備的食品。」

(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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