蒖蒖回到浦江,遠遠地便見適珍樓的招牌已被摘下,換上了貽貝樓的,酒樓外已被重新裝飾過,風格與貽貝樓本店一致。那日酒樓似乎有重要宴席,門外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,楊氏父子親自站在門前迎接賓客,春風得意,喜氣洋洋。
蒖蒖一直為自己過失導致酒樓易主而自責,不與楊盛霖相見,掉轉馬頭兜到後街,朝秋娘送給伯的小院子走去。
以往蒖蒖母及弟子們是住在酒樓後院的房中,酒樓予楊家,雖然楊盛霖說蒖蒖等人可繼續居住在此,但蒖蒖顧及們均是子,酒樓易主后混居此地終是不妥,遂與緗葉搬到伯院中居住。好在那所房子寬敞,可居住的房間有五六間,倒也不顯擁。
還未至小院門口,蒖蒖目越過籬笆院牆,即見裏面杏花樹下有一子背對著正在晾清洗過的裳。蒖蒖策馬趨近,下了馬自己啟開小扣柴扉,沖著那子疾步過去,口中歡喜地喚著「緗葉」。那子聞聲回首,卻是仙。
蒖蒖先是一愣,旋即笑逐開,拉著仙的手道:「仙姐姐,原來是你!你怎麼回來了?」
仙見了也十分驚喜,暫未回答的問題,噓寒問暖一番,又捧著蒖蒖的臉說瘦了。然後一壁朝喚伯和緗葉,一壁牽著蒖蒖的手進堂中。
伯與緗葉從室出來,見了蒖蒖均大喜,寒暄之後又是布茶又是擺出果蔬點心,又問晚膳想吃什麼,均覺得蒖蒖黑了瘦了苦了,恨不得把這幾月蒖蒖缺失的關懷全補給。
他們自然很關心蒖蒖這幾月的經歷,紛紛打聽蒖蒖跟問樵先生學藝的況,蒖蒖說了一些所學的容,但沒有提及二人私下相之事。緗葉似乎對問樵先生本人更興趣,連聲問他年紀幾何,可有家室,相貌如何,對蒖蒖如何。蒖蒖瞥了一眼伯,見他雖未說話,但目炯炯地盯著,也在等待的回答,頓時頗不自在,遂瞞了林泓真實狀況,只說那是位老先生,喜歡修禪,沒有妻妾,待自己很和厚慈,自己一直稱他為老師。伯聽后覺很放心,連連頷首稱讚,緗葉看上去則有幾分失,大概是蒖蒖的答案與猜想不符。
晚間蒖蒖與仙同居一室,仙悄悄問:「那問樵先生可是個年輕人?」
蒖蒖驚訝,口反問:「姐姐如何知道?」
仙道:「緗葉問你時,你明顯有些猶豫,若他況與你所說一致,你何須斟酌,必然迅速回答了。」
仙是秋娘收的第一個弟子,與蒖蒖從小相,兩人形影不離地長大,原比他人親厚,所以蒖蒖沉默片刻后,還是把林泓之事一一告訴了仙,無論年齡相貌、相遇的細節,還是他會的技藝,跟說的道理。心扉一敞開,便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,事無巨細,林泓的很多神、姿態、作,說的很多話都興緻地細心描摹,不過,最後因為含,還是把臨行前那晚的事去不說。
仙耐心聆聽,待蒖蒖自己停下,才開口道:「你一定很喜歡他吧?」
蒖蒖一怔,將發燙的臉轉向影,答道:「我很敬林老師。」
「不止是敬,」仙一語中的,「你說起他時眼中有,那麼喜悅,一定非常喜歡他。」
蒖蒖無言以對,默默拉布衾蒙住了臉。
仙低聲音,很嚴肅地追問:「你和他,有沒有……」
蒖蒖躲在布衾之下並不作答。仙卻不放過,拉開蒙面的被子,繼續問:「你和他,有沒有之親?」
蒖蒖想起那夜之事,臉更是緋紅如霞,但見仙顯然不會就此作罷,只得回答:「沒有。」
「真的沒有?」仙看著雙頰,有些懷疑。
蒖蒖擺首,堅決否認。
仙這才收回凝視的目,道:「這問樵先生年紀輕輕,倒是能克己守禮。面對你這麼年俏麗的姑娘仍以禮相待,可見是個君子。」
蒖蒖忙不迭地點頭,順勢把林泓的品又誇一遍。
仙道:「我問這個,並非窺探你私。今日宮裏來的人已至浦江,縣令在貽貝樓設宴接風,兩天後就要開始選年輕廚娘尚食局。這選拔的第一步便是驗,雖然明裏說是選貌端健的子,但既然告示稱參選子年齡須在二十歲以下,又要容貌姣好,恐怕這子之的要求是不了的。你若與那問樵先生有逾禮之事,豈不前功盡棄。」
蒖蒖回想前,慨之餘亦有些后怕。那夜林泓最終放開時,雖鬆了口氣,但也到幾分失落,如今想來,他此舉竟是全了。
靜默良久后,向仙道謝:「多謝姐姐為我著想,為我打聽參選尚食局的消息。此番歸來,也是為助我的吧?」
這話卻令仙略顯尷尬,思忖一番,才直言:「我這次回來,和你一樣,是為參選尚食局人。」
蒖蒖大意外。原以為仙被父母尋回后便會遠離庖廚,過上錦玉食的閨秀生活。尚食人雖任職於宮中,說到底也還是以廚藝事人的婢,也不知仙為何會願意拋下弱的母親執意參選。
著意打量仙,但見師姐目冷凝,一臉鎮靜,顯然適才說出的是深思慮之後的決定。此刻的仙似乎與以往頗有些異,蒖蒖亦說不清是哪裏不同,只覺這分離的一季短暫又漫長,們似乎都離開了原來的路徑,在朝各異的方向生長。
仙來到荊南府時正值隆冬。的母親袁夫人雖是凌燾的正室,但失寵多年,此刻獨居在一冷清的院落,那裏有人進出,連塵埃都是寂寞的。嚴寒的天氣,袁夫人房中卻只有一小盆冒著濃重煙味的炭火,與病榻上的目一樣,有氣無力地明滅著。
聽到仙的呼喚,袁夫人惘然看半晌,似乎辨出了,但多年鬱結於心,向兒傾訴的話被悲傷、疚與無奈掩埋,然後便只是哭。
仙握住瘦骨嶙峋的手,覺就像到了一段枯木。
袁夫人邊只留下了一個服侍多年的侍許姑姑,與仙談及往事,仙那些畫卷殘片般的記憶終於被拼接起來:
當年袁夫人懷著仙,隨夫出征,居於營中。仙出生那天,一群黑大鳥飛至營前,徘徊不去。隨後凌燾與金人作戰失利,便歸罪於仙,認為的出生引來黑鳥,是不祥之兆,這個兒自然也是不祥之人,因此很不喜歡。
凌燾好,家中有多房妻妾,當年他最寵朱五娘子。朱五娘子是臨安人,有傾城之姿,且有一手好廚藝,食、兩點均牢牢抓住了凌燾的心。袁夫人母在以朱五娘子為首的妾室傾軋下生存,日子過得甚為艱難。
仙六歲那年,皇帝召凌燾還闕,將為其加進爵,凌燾遂帶眾家眷同行。但不知為何,行至浦江附近時又接到聖旨,皇帝收回命,仍命凌燾戍邊。而他們啟程時仙寒病倒,路上一直發熱,全疼痛。其餘妾室猜測得了瘧疾,很擔心自己子因此染病。偏巧那時朱五娘子所生的三姑娘也開始發熱,朱五娘子驚恐不已,向凌燾哭訴。凌燾因失去爵位之事正心煩意,又聽仙將病過給妹妹,越發怒不可遏,說今日境地皆因仙晦氣所致,因此不顧袁夫人苦苦哀求,將仙從母親懷裏奪走,棄在了浦江城外的雨夜裏。
「那麼,現在媽媽住在這遠離大宅的小院裏,也是源於朱五娘子挑撥?」仙問許姑姑。
許姑姑道:「那倒不是。如今將軍最寵的是薛九娘子,朱五娘子遠不如以往風,倒是消停了許多。夫人原住在大宅里,因為長年病弱,房中常煎著葯。不久前薛九娘子生了個兒子,向將軍抱怨說自己一聞夫人房中飄來的藥味就頭暈目眩,將軍便讓夫人搬到了這裏。」
仙又問:「那爹爹派人尋回我,是看媽媽病重,所以惻心起,讓我回來照顧媽媽麼?」
許姑姑有些遲疑,隨後道:「失去姑娘后,夫人日夜哭泣,懇求將軍多次,將軍都不同意去尋回你。慢慢地夫人也死心了,不再懇求,但一想起你就哭。這一次,是朱五娘子向將軍請求,要請你回來。」
仙訝異道:「為何?」
許姑姑道:「兩月前三姑娘去朱五娘子娘家探外祖母,回來路上竟失蹤了。有人說是跟表哥私奔了,但朱家否認,說三姑娘是被賊人擄去了。將軍派人找了很久,一直杳無音訊。朱五娘子自那以後便常來夫人這裏訴說失之痛,說將心比心,終於明白了夫人的痛苦,因此願意極力勸說將軍,把二姑娘找回來。」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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