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棟昨晚睡得那麼充足，早上竟也起不來，一直到了中午才睜開眼睛。

坐起後還愣了好一會兒，他真是太養尊優了，竟然還是頭一回自己穿服。

這麼一想真是慨萬千。

其實他與白檀並非一母所出，白檀系其父白仰堂原配郗夫人所生，他則是妾室所出的庶子。

然而郗夫人早年病故，白檀雖有文才卻與父親相不善，早早搬離父親邊，至今十載父二人也不曾相見過一面。相比較而言，他簡直是捧在手心裏長大的。

想多了鼻子都開始發酸，阿姊平常邊也沒人照料啊，怎麼過來的喲。

好不容易穿好了服，在上也是鬆鬆垮垮，多虧他生了副好相貌，看來反倒覺得是種不羈灑。

推門出去，日頭正好，院中安寧，西廂房裏學生們跪坐的背影端端正正。

很好很好，看來他在此鎮守很有效果，那賊人一定是不敢再現了。

在院中前前後後檢查了一圈，他覺得肚子有些了，著肚皮一轉頭，卻對上無垢面無表的臉。

「綁。」無垢一揮手，立即撲上來兩個家丁，手中拿著繩子，將白棟前前後後團團繞了幾圈，瞬間便將他捆了個粽子。

「誒，這是做什麼？」

「師尊吩咐，最近恐有賊人出沒，白公子在這裏不安全，還是送回太傅府去的好。」

兩個家丁立即抬著他朝院門奔，白棟哪裏肯依，兩朝天一陣劃，口中高呼要保衛此宅，誓與阿姊共存亡，簡直什麼話都出來了。

西廂房後面連著個園子，自了秋後園中就沒了花紅柳綠，滿池子的蓮花也都只剩了蓮蓬。

說實話，真沒什麼好看的，可學生們今日的作業竟然是要對著這毫無的園子做出一首詩賦來。

大夥兒抓耳撓腮，絞盡腦，面前的紙張卻依然一片空白。

世家子弟多都有些脾氣，雖然平日裏對師長尊敬，難免也有沒耐心的時候。有的人琢磨著要不去跟師尊說個換份容易點的作業來，有的甚至就想撂挑子不幹了。

尚未有所行，院中兩個家丁扛著一個白年狂奔而過，一陣飛狗跳的喧鬧。

大家目瞪口呆，齊刷刷將視線追了出去，那分明是白太傅家的公子白棟，師尊的弟弟，竟然被這般五花大綁地扛出了院門。

師尊瞧著溫和端莊，原來這般嚴厲，連自己的弟弟都下得去手啊！

學生們悄悄轉頭，白檀端端正正跪坐上方，兩耳不聞窗外事，水青滾邊的寬袖中探出白凈纖秀的手指，著書頁，垂眉凝神，雙抿，驀地手指一捻，書頁邊角皺了一團。

眾人大駭，低頭就是一陣筆疾書，從未這般文思泉湧過。

白檀卻是一無所覺，其實對著書半天也沒看進去一個字。

煩啊！

祁峰那個烏還真說準了，高平本人雖然沒有再來問話，可今日一早就派人送了封信過來。信中說陛下放了話，只要此番凌都王有所收斂，便會重賞這個老師。

那要是他不收斂呢？

真夠倒霉的，原本好好地在這東山上教著書，誰也礙不著，怎麼就跟那個煞神扯上了干係！

托白棟的福，學生們今日早早上了作業。白檀心神不定，當即便準了他們下學，順帶還表揚了幾句。

哪知學生們比往常還要畢恭畢敬，半點不見驕縱之。

滿心欣，這才是的好學生啊，哪像凌都王那個混賬。

學生們一一見禮離去，到周止的時候，白檀示意他停了一下。

周止的父親是吳郡郡守，白檀喜吳郡那地方，一心嚮往著有朝一日能泛舟太湖做個閑散文人，所以沒事就與周止聊聊吳郡中的事，師生二人私一直不錯。

見師尊留了自己，周止便以為這次也是要說吳郡的事，正在肚子裏搜羅郡中奇聞異事，卻聽道：「為師聽說你舅舅是黃門侍郎，你借住在他家中，想必聽他提起過凌都王的事吧？」

周止頓時臉一白：「師尊如何提起那個煞神來？舅舅常說『前不提虎，今不提瑨』，甚說到此人，也不讓我們小輩議論的。」

白檀好奇：「何謂『前不提虎，今不提瑨』？」

「師尊有所不知，凌都王大名司馬瑨，他殘忍嗜殺，已經與北國前朝的石虎齊名了。」

白檀蹙眉，石虎曾殘暴到呼啦啦帶著一大群人去圍觀殺自己親兒子的場面，凌都王的名聲都跟他一樣了，那還得了。

眼見周止奇怪地瞄著自己，立即正：「不過是閑來無事聊作談資罷了，有什麼好怕的，難道你們堂堂男兒還比不過為師一介流的膽量麼？」

周止豈能在師尊面前怯，忙道：「師尊教訓的是，學生只聽舅舅說過凌都王是陛下堂弟，能征善戰，因此深眷寵，其他的事就不太清楚了。」

白檀道：「聽說他近日領軍剿匪去了，想必你舅舅知道些進展。你們如今也不小了，再過幾年便要陸續仕，朝中時事也該關注些。」

周止一聽恍然大悟：「師尊教誨的是，學生回去便問問此事。」

白檀含笑點頭，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。

周止果然問了，第二天再來上課時便帶來了消息，說凌都王此番去的是鄱郡。

那裏的匪寇是當初凌都王在州剿匪時落下的殘餘，逃竄至此，一盤散沙，本也耗不了多時間，加上凌都王手段狠戾，一去便勢如破竹，恐怕會比預期早很多回都。

白檀才不關心他什麼時候回來，要的是重點：「可知他此番剿匪有沒有再造殺孽？」

周止道：「那還用說，據說他所過之骨如山，流河，百姓怨聲載道，甚至有人說還不如鬧匪患來的慘呢。」

白檀沉痛地閉了閉眼，你這是要坑死我啊！

人是很奇怪的，以前沒關注一個人的時候，好像一點也察覺不出有這個人的痕跡，可一旦某日開始關注了，好像全天下都能扯出點跟他有關的事來。

那日傍晚白檀剛踏上迴廊就聽到廚娘在跟無垢八卦，說抱樸觀近來敲鐘的次數多了，那是因為道長們在做法事超度亡靈，全因那煞神凌都王剿匪所造殺孽太多的緣故。

無垢還記得那晚白棟的話，一眼瞄到白檀，立即跑過來勸說：「師尊您可千萬不能嫁給那個凌都王，否則說不定哪天抱樸觀的鐘聲就是為您敲的了。」

有這麼咒自己老師的麼！白檀無語。

這日一大早剛日頭，白檀披了件披風走到西廂房外，學生們將將趕至。

周止在門口向見師禮，不忘問候一句：「師尊可要注意些，聽聞今年冬日來得早，這才九月初呢，已經很冷了。」

白檀剛微笑點頭，又聽他道：「不過坊間都說今年嚴寒早至全因凌都王殺孽太重，怨氣衝天所致，也是無奈。」

的笑頓時僵在了角。

怎麼哪兒都有他！

其他學生在旁斜眼，周止肯定拍馬屁拍到了馬上，活該！

刻之水滴吧嗒響了一聲，浮標上移，課時已至。

眾人落座，白檀正要授課，忽然看見無垢從迴廊上匆匆跑了過來。

年紀長些，不能再與男弟子們同堂聽課，白檀都是單獨給授課的，今日忽然在課間跑來西廂房，就不免奇怪了。

白檀吩咐學生們暫且溫習，起走出門去：「怎麼了？」

無垢指了一下院中，白檀看過去，那裏站著個灰小子，是白棟的小廝雙全。

嘖，臭小子肯定還在為轟他走的事鬧彆扭。

白檀慢吞吞地走過去：「白棟又怎麼啦？」

雙全撲通一下跪了下來，頭磕地砰砰響：「郎救命啊，郎君他得罪了人，恐怕就要沒命了！」

白檀一愣：「得罪了人也不至於要命吧，你怎麼不去求太傅？」

「就是郎主讓我來求您的，他說這世上能救郎君的就只有您了，請您趕去瞧瞧吧，晚了可就來不及了！」

白檀心裏劃過一不祥的預：「對方是誰？」

「凌、凌都王。」

「……」白檀閉眼，我怎麼就那麼恨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