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檀回去后就再沒去過抱樸觀。

陳凝雖然是修道之人，脾氣卻不比世俗之人來的小，如今他被司馬瑨弄得夠嗆，必然遷怒與自己。

可不去又沒法監督司馬瑨，真是頭疼。

天氣愈發的冷了，上課時只能閉窗戶門簾。

白檀坐在上方心煩意，下方的學生們也是各懷心思，雖然面前攤著書，卻沒幾個人看得進去。

「先前你們讀的書可都讀過了？」白檀抬頭，神嚴肅：「都有什麼心得，為師現在想聽一聽。」

下面無人響應，便隨意點了一個人：「劉通，你來說說看。」

被點名的劉通平常也是個機敏積極的年，今日不知怎麼回事，竟然張口結舌，最後漲紅了一張臉對白檀道：「師尊，學生……學生明日便不來了。」

「怎麼，有事？」

「不……是以後都不來了。」

白檀蹙眉：「為何？」

劉通道：「家父說學生年紀漸長，男有別，不適合再在師尊膝下教了。」

這話明顯是託詞，若是忌諱這個，一早便不會將他送來這裡。白檀心下瞭然，一定是因為先前他們想要結自己被拒，如今可能是打算乾脆劃清關係了。

這不過是個開頭，尚未等開口，隨其後又有兩個學生站了起來：「師、師尊，以後我們也不來了……」

好極了，煞神還沒扳回正道，已經要喝西北風了。

著書頁嘆了口氣：「為師與你們能做師生也是緣分，你們漸漸大了，該有自己的決定，是去是留，為師絕不強求。」

世事本來就如此簡單，自己做的選擇，不可能要求別人支持。既然要與煞神為伍，總不能強求別人也不離不棄。

原本好好的課堂被這事弄得氣氛尷尬，屋中雀無聲。那幾個站著的學生忽然都轉頭去看周止，對他眉弄眼。

周止坐著沒有，撥弄著手指，好幾次看向白檀，言又止。

其實他那位為黃門侍郎的舅舅也說了讓他退學的話，而且言辭十分激烈。今早進山時他們幾個同窗便已經對過話了，現在他們都開了口，自然也催促他趕表態。

白檀已經看見周止的神，不心涼了一截，但還是帶著笑：「周止有什麼想說的也一併說了好了。」

周止起，著袖，忽然抬頭道：「師尊放心，學生哪兒也不去，就在這裡好生教。」

旁邊幾個學生一臉錯愕，再看向白檀，不有幾分愧。

白檀心中一暖，剛要說話，門簾被一把揭開，祁峰探頭進來看了看又退了出去，接著司馬瑨便揭簾低頭而。

「恩師與諸位師弟都在，本王總算與各位見面了。」他今日著了胡服，立領束袖，金冠束髮，膛與腰綳得結結實實，比往日寬袍大袖自然多出許多威儀。

在場的人見過的自不必說，沒見過的聽他口中話語也猜出他份了，哪敢做聲，全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，比兔子還乖巧。

「方才本王似乎聽到有人說以後不再來了，怎麼，是不屑與本王拜於同一師門之中麼？」司馬瑨視線掃過在場眾人，手指輕輕把玩著掛在腰間的金鞘匕首。

那站著的幾人早已嚇得面無人，一個勁地搖頭，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「不是？那看來原來是本王誤會了。」司馬瑨角微勾，貌比仙君，笑似閻羅。

白檀看不下去了，輕咳一聲起：「既然同門見過了，殿下隨為師去書房談話吧。」

司馬瑨又掃了一眼他的師弟們，到周止的時候還多看了兩眼，這才跟著白檀出了門。

「殿下怎麼來了？」腳剛進書房的門，白檀便開口問。

司馬瑨從祁峰手裡接過一沓紙張走過來：「恩師不是吩咐了要本王抄十遍經文麼？」

白檀恍然記起是有這麼一回事，還說第二日一早就要，沒想到盡顧著擔心陳凝那邊，竟給忘了。

難得司馬瑨這麼自覺，很欣，隨手翻紙張，邊的笑慢慢就沒了。

每張的字跡都不同，這是當瞎了不！「殿下莫不是找個十個道士一人給你抄了一份吧？」

司馬瑨接過來看了一眼：「恩師只是本王抄十遍，又不曾說過不能代筆。沒想到這些人這般不濟，連個字跡都不知道對一對。」

敢不僅要別人抄，自己連看都沒看過一眼啊！白檀按了按額角，覺得頭疼：「看這架勢，殿下回去還要教訓那些道士了？為師可是說過不準殿下再殺生了。」

司馬瑨將紙張放在案上，轉頭出門：「那便不殺，本王也不喜歡人死太快。」

白檀忙道：「算了算了，你別回抱樸觀去了，就在這裡待著！」

司馬瑨停住腳步。

白檀實在不願抱樸觀里道士遭殃，到時候陳凝不得要跟自己拚命，回到案邊取了筆墨擺好道：「殿下就在這裡抄滿十篇經文，否則不可離開。」

司馬瑨神間似有些不耐。

白檀正：「殿下可是親自登門拜了師的人，為師的話就半分聽不進去麼？」

這話說來嚴肅，頗有幾分師表架勢，司馬瑨忽然笑了一下，說不清什麼意味，到底還是坐去了案后。

白檀在旁邊看了他好一會兒，確定他提起筆才放心出門回西廂房去。

無垢很快就發現司馬瑨來了，因為司馬瑨走出書房特地住了準備出門的。

他問：「恩師一般何時結束授課？」

無垢忽然無比佩服自家師尊，因為發現只有白檀在這位殿下面前是口舌伶俐的。

「通、通常是申時。」

司馬瑨算了一下時間，顧呈在這兒守著，帶著祁峰迴了抱樸觀。

倒不是回去找道士們算賬的，雖然很想這麼做，但他手上畢竟積著一堆軍務，暫且沒空去玩弄這些螻蟻。

顧呈守在門口無聊地用腳蹭地，心道殿下你可一定要回來啊，不然我一個人要如何應付那個白菩薩？

白菩薩還是他跟祁峰暗地裡給白檀取的綽號，白家郎和白先生都不切，還是白菩薩切，畢竟老是企圖住他們殿下這個煞神。

咦，他剛才在心裡說煞神了嗎？

顧呈甩了甩腦袋，不不，沒說過，他對殿下可忠誠了，從不在心裡罵他。

申時課畢，學生們各自收拾準備下山。

之前那幾個要求退學的學生全都擁到了白檀邊，再三懺悔，表示要收回決定。

白檀不願強求，溫言語地寬他們不用在意司馬瑨，但他們鐵了心要留下，就差跪下求收留了。

好吧，看來他們是不可能不在意的。

好不容易穩住他們，眾人離去，白檀這才想起司馬瑨來，起理了理裳朝書房走。

老遠便看見門口只站著一個顧呈，便覺得有些不對，快步過去，一把推開門，愣了愣。

屋中司馬瑨好好地坐著，並沒有離開，正著筆就著先前道士們幫他抄的那份經文謄寫，頭也不抬地道：「恩師似有些急切。」

白檀乾咳一聲，走去他邊看了看，眼神一亮。

司馬瑨的字筆鋒遒勁，走勢犀利，雖然有些咄咄人之態，但也不失風格獨到之，自有一番大家風範。這樣的字必然是得到過悉心指點的，想必除了曾經那幾天半吊子的教導之外，他回到都城后肯定也接了心的栽培。

漢朝揚雄說過，書乃心畫也。字如其人，他寫得出這樣剛正的字，怎麼就長歪了呢？

「為何一下午只寫了這麼幾張？」白檀疑地盯著他：「十遍而已，早該抄完了。」

司馬瑨筆下不停：「恩師若是覺得拖得太久，也可以早些結束。」

那不可能，白檀最早教書時，手下那些個世家子弟頑劣不堪的也不在數，子不也都磨平了？是不可能在自己說過的話上放水的。

在小案對面坐下：「殿下不必著急，吃完晚飯繼續抄，何時抄完何時回抱樸觀。」計算的好，觀中已經開始敲晚鐘做晚課，用不了多久道士們就全部歇下了，到時候司馬瑨回去也不至於閑得無聊找他們算賬。

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，祁峰過來替換顧呈，已在抱樸觀用過飯，白檀才知道飯點到了。

無垢端了熱水過來給二人凈手，司馬瑨暫且擱筆，也不過才抄完三遍。

飯菜端了進來，自然是兩份。白檀嘖了一聲，很是驚喜的模樣：「今晚竟然魚齊全了。」

無垢無奈地收起食盒，那是因為有這位貴客在啊。

司馬瑨聽了這話瞄了白檀一眼，一下就想起先前在他府里用飯時的神。世家子過這樣也是奇特，一頓飯菜都能展。

二人安安靜靜地用完飯，漱口凈手，白檀便立即要求司馬瑨繼續抄寫。

「本王若是不抄完，恩師難道打算讓本王在這冷冰冰的書房裡坐著過一夜？」

白檀捧著卷書坐在他對面，一臉堅決：「放心，為師會奉陪到底的。」

司馬瑨地抿住，終究還是執起了筆。

無垢是肯定不會待在這兒陪同的，祁峰又不樂意看著白檀，寧願在外面吹冷風也不站進屋裡來，室就他們二人，一燈如豆，除了翻書頁的聲音，便是筆墨沾紙的輕響。

白檀看書看得認真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忽而了個燈花，回神看去，司馬瑨目落在眼前的紙上，手中的筆卻一直沒。

放下書輕輕靠近了些，對著他的臉左看右看，這小子不會又在睜著眼睛睡覺吧？

拿起羽扇想拍上去，手都抬了起來又想起那天被他掐的夠嗆，下意識了脖子，猶豫著一轉頭，沒想到司馬瑨正盯著，反倒自己嚇了一跳。

「原來殿下沒睡著啊。」

「本王只是在看這段字是不是抄重了而已。」司馬瑨的目落在脖子的手上，眸微：「原來本王那日下手這麼重。」

白檀的脖子上有明顯的淤青，若非離得近，被領遮著也看不出來。

說起這個白檀就生氣，天生就比旁人怕疼些，當初祁峰擄時劈了手刀，疼得脖子都快斷了，所以一直記恨著。如今又被他弄傷了，真是想想都夠了！

司馬瑨忽然手過來，拇指按在脖子上。

白檀一驚，瞪大雙眼。

他的手指冰涼，按在滾燙的脖頸上，重重地了幾圈又上下順了幾道。

白檀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：「殿下這是做什麼？」

「化瘀。」

白檀下意識咽了咽口水，頭滾過指腹。

司馬瑨收回手，了手指，復又執筆，卻覺指上仍殘留著那點點膩，微微蹙眉。

白檀坐遠了點，先倒了杯水給自己驚。

剛才差點就以為他要弄死自己了呢，這個老師什麼時候刀口上的營生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