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要擱十年以前，天底下議論紛紛的絕對不是凌都王司馬瑨，而是豫章王司馬玹。

作為先帝嫡親的侄子，司馬瑨嫡親的堂兄，司馬玹年起便聰敏好學，頗得先帝寵；年時又風姿過人，謙和有禮，每次出行都引來無數路人圍觀，擲果盈車，不在話下。

所以當年先帝臨終傳位與他，世家紛紛支持，也不奇怪。

白檀自然知道當年是司馬玹繼承了皇位，可多年不見，心裏卻將豫章王時期的司馬玹和做皇帝后的司馬玹分了兩個人。

視陛下為陌生人，希他前政清明、後宮和諧，卻視豫章王為故人，腦中至今還印著當年他與眾人清談時口若懸河、溫文儒雅的模樣。

這覺也是古怪。

「恩師認識陛下？」

白檀被司馬瑨的問話拉回思緒，了凍僵的手指：「為師年時喜歡廣好友，世家子弟藩王貴胄認識一兩個也不稀奇嘛。」說完埋頭走路。

這模樣頗有幾分蓋彌彰的意味，司馬瑨不又朝司馬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
白檀腳步匆匆，很快踏上臺階，忽然被人拉了一下，轉頭就對上弟弟的桃花眼。

「阿姊，你居然來了！你你你沒事吧？」他扯著白檀的手臂一陣猛搖。

白檀頭都要暈了，反問了句：「你怎會在？」

「陛下恩準一品員可攜子宮宴。」白棟雙眼一亮：「莫非父親特地了你？」

白檀拍開他的手：「我是作為凌都王恩師宮的，與父親何干？」

白棟失地「哦」了一聲，忽而湊近，瞄了瞄司馬瑨，小聲問：「你到底有事沒有？我那日明明看到他……那個你呢。」

白檀覺得臉頰那一又要燒火一般燙起來，隨口胡扯道：「沒什麼，當時是我摔倒了，殿下來扶我罷了。」

「扶你需要衫不整嗎？」

「……」臭小子，你知道的太多了！

司馬瑨踱步過來：「若是不放心本王，下次你可以來本王府里小住段時日，便知道本王是如何對待你阿姊的了。」

「！！！」白棟汗都豎起來了，這是威脅吧！這絕對是威脅吧！

白檀及時打斷二人：「還是快些走吧，別誤了時辰。」

宮宴設在文華殿裏，白檀剛進去就看見郗清，今日竟穿得人模人樣的，正在一群世家子弟中間閑扯。

白檀無法加其中，轉頭看看眷那邊，又幾乎一個都不認識。

唉，所以說何必宮呢？還不如給錢來的實在嘛！

侍走了出來，甩著拂塵在上方高聲通傳百就座。

白檀一時懵了神，既不是跟白仰堂來的，又無階，這要坐哪兒好？

「恩師。」司馬瑨了一聲，指了指側。

白檀有點猶豫，可又不能幹站著惹人注目，只好走過去坐下。

實在有點不妥，這位置看起來不像師長，倒像是家眷了。

當然，即使座位不妥也沒人敢碎。

實際上司馬瑨周圍坐的是兩個寡言語的武將，看著還是識的，別人只怕本就不敢接近他。

對面帷幔後方坐著世家眷，此刻正頭接耳。

凌都王甚在眾人面前面，也不喜歡與人打道，們往常只有耳聞，今日才見著真容，真是驚嘆不已。

紫袍金冠，神秀逸，這麼一看，好像也沒那麼可怕了。

剛想到這兒就見他抬眼掃了過來，寒霜撲面，如一刀封。

眷們唰的白了臉，啊啊啊，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……

其實司馬瑨看的並不是眷，而是對面的丞相王敷，以及他邊上坐著的王煥之。

分明該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架勢，可王煥之居然還在笑，時不時瞄一眼他旁邊的白檀。

白檀原本就轉著眼珠在四下掃視，覺有人在看自己便抬眼了過去，就見對面一襲藍的世家子在沖著自己笑，對上的視線時還點頭垂眼見了個簡禮。

白檀便也稍稍欠回了一禮，卻聽旁的司馬瑨冷冷地哼了一聲。

「殿下怎麼了？」

「那是王煥之，恩師難不還要與他結識一下不？」

白檀一愣：「殿下不是說把他打殘了？」

「那看來是本王下手輕了。」

「……」怎麼覺他還想重新揍一回的樣子。

上方金座前，司馬玹終於現了。玄朝服莊重冷肅，他的邊卻帶著溫和的笑，甫一站定便朝司馬瑨這邊了過來，視線落在白檀上，笑容深了幾分，輕輕眨了一下眼。

這本是極其細微的作，別人本不會注意，但白檀一直看著他，自然就看到了。

垂了眼，以前年時他就經常這樣悄悄對使眼，總能猜出他的意思來。

心裏正回顧往昔，卻瞥見司馬瑨的手指擱在小案邊沿有一塔沒一塔地輕敲著。側頭看過去，發現他的視線落在司馬玹上。

夭壽了，不會剛才那個眼神被他給看到了吧？

好在侍高唱見禮了，眾人起拜謁，一時山呼震耳，剛才那點小思緒也給震沒了。

見完了禮，侍宣佈開場行八佾之舞祝禱上蒼宗室，大家便都振起神，擺出嚴肅的面容來以示尊敬。

白檀早就了，可宮裏就是這樣，規矩多的不得了，簡直恨不得回東山去喝無垢煮的湯了！

賞完了舞又是一通廢話，可算是上了菜。白檀就尋思著今晚得多吃幾口，好歹這是那些賞賜換來的啊，能不珍惜麼！

哪知剛下幾筷子，又有了新活，哀怨地抬頭，就見堂姊白喚梅抱著古琴在金座下方坐了下來。

多年不見，已了風韻的婦人，眉目間淺笑溫，視線與司馬玹輕輕一，低頭琴。

白貴妃獻藝，誰敢不注意，白檀自然也欣賞的分外認真。

白喚梅長一歲，子，好欺負，白檀以前與相，總覺得自己才是姐姐。不過這子與司馬玹卻是最般配了吧？

收回視線，輕輕轉著手裏的酒盞。

「恩師莫非屬意陛下？」

耳畔傳來低低的詢問，白檀驚了一下，皺眉看過去：「殿下可別說。」

司馬瑨微微瞇眼：「本王真是說？」

白檀抿。

當年的確是憧憬過豫章王的，當然原本憧憬他的子就不在數。

可是一點也不憧憬陛下，因為那種寂寂深宮中的生活是絕對過不下去的。

生平最嚮往的是去吳郡生活，興緻好就教幾頁書，興緻不好便泛舟太湖，人生最快意的莫過於此。

儘管如此，當初司馬玹初登大位時，聽聞他要在白家挑選子宮，還是暗地想過會不會選到。

結果選的是白喚梅，既失意又鬆了口氣，說不上什麼覺，最後逮著當年滾圓的小白棟狠狠了一通才算完。

所以要說屬意陛下，還真算不上，屬意的是當年相識的豫章王，彼此投契，無話不談。

而如今，這都是陳年往事罷了。

「為師對陛下頂多也就是比旁人多幾分親近罷了，畢竟是舊識。」

「那恩師對本王怎麼就沒這種親近？難道你我不是舊識？」

白檀一愣，很意外他會說出這話來。

沒搞錯吧，為師跟你親近，命都去了半條了好吧！

司馬瑨一見表就知道不願，冷臉不言，轉過頭去看向上方彈奏的白喚梅。

白喚梅號稱樂才，在音律上的造詣自不必說，但這一曲選的卻白檀詫異。

以往白喚梅未宮時，大家一起奏樂行樂，偏的都是疏闊高遠的曲調，一曲廣陵散彈得繞樑三日、餘音不絕。今日彈的卻是深閨纏綿的曲調，婉轉人，綿綿不盡，偶爾抬眼輕瞥上方帝王，眼神隨著曲調傾瀉出不濃不淡的意。

白檀不擅音律，但懂賞鑒。音律這東西與詩畫一樣，都是隨心的，如今白喚梅才氣仍在，心卻是變了吧。

不過這也不奇怪，久居深宮，又貴妃高位，哪能再像以前在宮外時那般隨心而為呢？

轉了轉頭，終於找到了郗清，他的視線沒有落在白喚梅上，只端著酒盞低頭細細啜飲。

從沒一頓飯吃的這麼累過，關鍵是這麼累還吃不飽。

宮宴結束時已經是半夜，百退去，白檀才慢吞吞地起出殿門。

剛到門口，後有人喚。轉頭，愣了一下，竟然是還未離去的司馬玹，連忙見了個禮。

「都沒別人在了，就不用多禮了。」他的聲音溫的像是年時拂過臉頰的春風。

白檀看看他後站著的白仰堂和白棟，門口還立著司馬瑨，好像的確算是沒外人在了。

司馬玹笑道：「朕果然沒看走眼，凌都王由你教導，朕也就放心了。」說著轉頭對白仰堂道：「太傅教有方啊。」

白檀多有些不快，此事與父親沒有半分關係，誇的時候又何必牽扯上家族。

白仰堂臉也有幾分尷尬，正口吐謙辭，抱臂倚門的司馬瑨忽然道：「太傅自然教有方，若他自己來教導本王，還真不一定有什麼效。」

白仰堂臉一僵，訕訕而笑：「殿下說的是。」

司馬玹對堂弟這脾氣也無可奈何，笑著搖了搖頭：「罷了，閑話不多敘了，白檀以後有空就多來宮裏走走，也好看看你堂姊。」

白檀稱是，卻只當是個客套話，並沒放在心上。

司馬瑨忽然起徑自走了。

白檀沒有察覺，等送走司馬玹，轉頭已經找不到他人，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出宮。

雪早就停了，地上積雪已可以蓋過鞋面。

白檀踩著積雪咯吱咯吱地到了宮門口，就見空無一人的宮道上蹲著一個人，青廣袖鋪在雪地上，孤零零的像尊塑像，神卻沒了往日的鮮活，悵惘孤苦，凄冷哀愁。

「郗清？」白檀湊近低頭看了看他：「你怎麼了？」

「我忽然發現自己竟不再慕梅娘了。」

白檀一愣。

「你今日聽到梅娘的琴聲沒有？」他吸了吸鼻子，抱胳膊：「我覺得已經變了。」

白檀瞭然，深深嘆了口氣：「你當我們都還是十幾年前的小孩子不？韶變幻如蒼狗，其實全都餵了狗啊。」

「好詩。」郗清又吸了一下鼻子，昂起頭來看著：「我決定以後就喜歡你吧。」

白檀翻了個白眼：「你的喜歡來的可真隨便。」

郗清沒理，卻對著後道：「殿下，以後我與白檀了，您不介意我一聲師公吧？」

白檀轉，司馬瑨正一步一步走過來，雪地里的映著他冷幽幽的雙眼：「滾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