桂圓辦事利索,片刻功夫就喜洋洋地捧著錢箱子走了進來,笑道:「姑娘,稱妥了,金子一共是二十四兩,銀子有六十五兩。」
好,自己可真窮,也是,自己年歲不大,家中一應開銷都是從公中,就是私人的首飾也不多,更何論金銀?再說,現在每斗米也就30文錢,有這點存貨也不錯了。雖是如此想,林謹容還是一陣沮喪,垂著眼默默地把錢箱子給鎖了,沒打采地遞給桂圓:「拿回去放好。」
荔枝和桂圓見高昂的緒突然低了下來,不知所以然,莫名地對視了一眼,卻都不敢問原因。
卻見院子裏專管灑掃的小丫頭豆兒急匆匆地趕過來,立在簾下道:「四姑娘,老太爺使了人來,請您即刻過聽濤居去。」
「人呢?是誰來?」荔枝和桂圓同時變了臉,老太爺可從來沒有主過哪個孫兒去他的聽濤居,就是平日裏姑娘們給他老人家畢恭畢敬地行禮請安,他也是半耷拉著眼皮子從鼻腔里「嗯哼」一聲,冷淡威嚴得嚇人。
他這個時候突然林謹容去,多半是和今日的蟈蟈事件有關!也不知道老太爺是個什麼態度?他若是也偏聽偏信,要手懲罰林謹容,那林謹容本沒有翻的可能,以後三房可怎麼好?
們的緒迅速傳遞給豆兒,豆兒左右,不安地道:「是麥子,他只在門口傳了信就走啦。」
荔枝頓時一陣失,這可是想打聽打聽狀況都不行了。麥子是老太爺邊得用的一個小廝,不過才總角,七八歲的年紀,因其伶俐勤快,平日裏專替老太爺的聽濤居傳傳話什麼的,雖則還可以往二門裏頭跑,可是到了姑娘們的院子外卻是不敢隨便進來的。
這是意料之中的事,從林慎之進了那幢樓開始,一直就在等老太爺的傳喚。林謹容打起神:「提鞋子過來,再把早上二太太送來的那對青玉拿來給我繫上,你們,誰和我一同去?」
桂圓沉默著去翻青玉,心裏一片影。若是此番姑娘要罰,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們這些近伺候的丫頭,老太爺那麼兇,前些年曾下令置過大爺邊的一個丫頭,那丫頭哀嚎了半夜就去了……桂圓打了個冷噤,手上的作就慢了起來。
荔枝蹲下給林謹容穿鞋,低聲道:「姑娘,奴婢同您一起去罷。」
林謹容微微一笑:「行。」今日是禍是福不知,但荔枝,總有一日,會盡自己所有的力量回報荔枝。所謂的忠僕義主,不是平白就得來的,也不是一件事兩句話就可以的。
桂圓這時候方取了青玉出來,又並連著取了一條銀白的織錦腰封給林謹容配上,假意道:「姑娘,我們一起去罷。」
林謹容親切地道:「不必啦,這屋子裏總得留一個人,省得老太太或是太太那邊有人來尋我時,豆兒說不清楚。」何必呢?人心這個東西比不得金銀,那就是鏡中花,水中月,乃是世上最難求的,不強求。桂圓,就這樣算了吧。
桂圓倒有些不好意思了,紅著臉垂了頭,小聲道:「奴婢一定看好屋子。」
林謹容點了點頭,自往外頭去了。
眼看著和荔枝走遠了,桂圓方「噯」了一聲,幾步奔到了門口——姑娘剛才鎖了那錢箱子后,竟忘了把鑰匙給自己保管了!但要這個時候去追著林謹容問,卻是不敢的。桂圓糾結地站了許久,方才咬著手帕進了屋。
林老太爺特別恨等人,因此林謹容走得有些急,繞過幾座屋宇,又穿過兩三道或木或石的小橋,方才放緩了腳步,邊走邊平定緒。
到得遍植松樹的聽濤居外,站定了,垂著眼由荔枝上前去同聽濤居看門的小廝打招呼:「四姑娘前來聽候老太爺教誨。」
那小廝並不敢看林謹容,垂著眼皮唱了個諾,自往裏頭去回話,傾回來垂手道:「老太爺房裏有客人,請四姑娘在偏房裏稍候。」
林謹容便垂了眼,由那小廝引著,往偏房而去,臨進門的那一刻,聽到林老太爺哈哈大笑:「這麼說來,今年真是風調雨順,大收!天佑我朝啊!」
又聽一條陌生的男聲陪笑道:「是,天佑我朝,天佑我朝!那大伯父,侄兒家那幾畝田……」
這戰兢兢地林老太爺為大伯父,這般討好的人是誰?家族裏的叔伯弟兄,也是有數的,林老太爺都是能幫就幫,斷然不會讓人如此哀求。林謹容心中好奇,卻不便停頓,只能直直往裏頭走,由著小廝「吱呀」一聲把偏房門給關上了,這一坐就是近一個時辰。
其間沒有人送水送茶,也沒有來過問,只聽見腳步聲從門口來來去去,就是沒有一下是停在偏房門口的。彷彿大家都忘了們主僕還在裏頭等候老太爺召見。眼看著原本還金黃一片的窗戶紙漸漸黯淡了下去,隔壁傳來了一聲響亮的破瓷聲響,荔枝站不住了:「姑娘,奴婢去問問?」
「如果方便,順便問問剛才求老太爺那人是誰?」林謹容端坐在如意紋六面開圓墩上,腰背得筆直。林老太爺這是故意晾呢。要是個子耐不住的,早就忍不住了,可是,前世今生,早就習慣了寂寞冷清。
荔枝也不多問,默默開了門出去,傾回來,臉上帶了幾分憂:「先頭的客人已然去了,這會兒在裏頭的是三老爺,聽聲音,不太好。」
林謹容翹了翹角,心中那點不安頓時然無存,前世時再與老太爺不親近,多也知道老太爺一些秉,一定是家林三老爺又挨訓了,老太爺是要先訓大的,再來訓這個小的,到的時候,老太爺的火氣也怕散得差不多了。而接下來該怎麼做,已經細細算過。因見荔枝擔憂得不行,索轉移荔枝的注意力:「和我說說剛才的客人,我怎麼就聽不出是族裏的哪位長輩?」
荔枝倒是沒忘了打聽這事兒,小聲道:「那是去前年來投親的一位本家老爺,人都稱他作林昌爺的,好像說是前兩輩的時候,哪位老太爺往南方去遊學,就留在那裏置了家業。前幾年在那邊得罪了人,過不下去才回來投親的。大老爺出面幫著置了地建了房,這不,秋收了,要稅賦,可他家沒功名,吃飯的人又多,就想把田畝房產掛在咱家名下……趁著老太太做壽,來送禮,趁機開的口。」
這種事林謹容知曉,這做「詭名挾佃」,當初還在陸家的時候,也曾有人求過陸家的庇護。就是一些中小地主之家為了逃避稅賦,假託為似林家這等戶的佃戶,以便不稅籍。按著林老太爺的子,雖然滿口家國天下,但一定會幫這人逃稅賦,以在家族間落個賢名的。等等,秋收,稅賦……林謹容垂眸想了一回,突然記起一件很遙遠的事來,默默想了一回,的眼睛突然亮了,若是能夠功,那明年的私房錢就不會只有這可憐兮兮的一點點了。
主僕二人又靜悄悄地等了許久,天全然黑了下去,廊下的燈籠也升了起來,腳步聲又過去了幾撥,方聽到福全在門口低聲道:「老太爺請四姑娘過去。」
荔枝長出了一口氣,林謹容站起來,仔細平子上的褶皺,又理了理髮鬢,方才穩步走了出去,荔枝剛跟了幾步,就被福全手給攔住了:「老太爺只請四姑娘一個人。」
林謹容回頭,但見荔枝的臉在大紅燈籠下一片慘白,一雙眼睛裏也全是惶恐。林謹容朝輕輕搖了搖頭,鎮定地道:「即是如此,荔枝你就在外頭等我就是了。」然後穩穩噹噹地進了林老太爺的書房,頭也不抬地福了下去:「孫給祖父請安,祖父萬福。」
許久,方聽見林老太爺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:「起來。」
「是。」林謹容站定,抬起眼看向前方。
林老太爺坐在又長又寬的紫檀木書案后,整個人都藏在燈影里,腰背得筆直,一雙老了卻不昏花的眼淡淡地打量著林謹容,聲音又平又冷又威嚴:「今日之事是你挑起來的?」
為什麼這世上的人,明明都知道真相了,還總是喜歡玩這種猜來唬去的遊戲,且樂此不疲?既然敢做就敢當,林謹容有些好笑地朝他翹了翹角:「不知祖父問的是哪一樁?」
林老太爺眉微微一揚,不怒自威:「你倒是說說有哪幾樁?」
林謹容的聲音冷靜清脆:「有三樁。第一樁,是五哥領了吳、陸兩家的表兄去瞧祖父最的那塊靈璧石,靈璧石基座不穩,落湖中,五哥害怕被懲要跳水中,是我攔住並請母親出面調派人手去吊的石頭;第二樁,是陸五哥送七弟一隻蟈蟈,引得六妹、七妹、七弟因此起了糾紛,是我訓斥六妹、七妹,威脅們向七弟賠禮道歉,惹得七妹大發脾氣,丟了面;第三樁,六妹、七妹去了祖母面前哭訴,是我害怕牽連母親和弟弟,教唆七弟捧了壽桃去尋祖父的庇護。」
可以低頭,但永遠都不能塌了腰桿。林謹容端端正正地跪在青磚石地上,直著腰背,以額頭著冰冷的青磚,聲音頗有幾分陶氏式的金屬般的堅:「祖父要罰孫,孫都認。請祖父責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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