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蜀州正值初春，草木繁盛，楚軍有堪輿隊所制的堪輿臺，對蜀州地形瞭若指掌，紮營選地就相鄰阿扎卡草場，將戰馬們圍了數個大木欄，任他們休憩吃草，為拔營回荊做準備。

楚軍以荊州水戰起家，早些年馬匹不足，在陸戰上大大吃過幾次虧。那時是天下大的時局，戰馬難買，顧烈和手下智囊們絞盡腦，砸重金輾轉迂迴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積累出如今的騎兵規模。

去年選擇攻蜀，也是因為蜀州多草場，俗話說「馬無夜草不」，拿下蜀州，結合荊州出產的黑豆飼料，楚軍就能建起多養馬場，穩定戰馬供給。

但顧烈是如何心籌謀不談，楚軍戰馬有什麼飼養竅門也可以另議，顧烈和地上那匹拽得二五八萬的大黑馬大眼瞪大眼，都還在思索一個問題——他堂堂楚王，到底為什麼要陪狄其野來找馬？

狄其野這匹馬的腦袋，拍拍那匹馬的背脊，時不時還有馬湊過來他的手，狄其野回頭對顧烈羨慕地嘆：「這些戰馬都很乖。」

大黑馬抬首打了個響鼻，以示不屑。

顧烈打量著它，頗覺一言難盡。

這匹大黑馬膘壯，比草場中所有心飼育的戰馬都要高大，連馬蹄都比別的馬上好幾圈，單論外形是十分的高大神駿。

顧烈瞧著有兩分悉，又覺不像。

草場中，就算是了小傷的戰馬也都好好站著吃草，而且牲畜天然懂得食草勿盡的道理，將眼前冒尖的鮮草吃得差不多了，就自覺走兩步換地方再吃。

這匹大黑馬卻是懶散側臥，嚼著邊的鮮草，顧烈注意到數米外的草皮禿了一塊，顯然是它懶到一直把邊的草皮吃禿才肯換地方。

狄其野看看別人家的馬，再看看自己的馬，教育它：「無雙，你別這樣。」

大黑馬撲棱撲棱長耳朵，當作沒聽見。

「……你它什麼？」

「無雙，」狄其野回答，「天下無雙那個無雙。威風吧？」

還真是它？

前世，狄其野的無雙戰馬以威猛冷峻聞名戰場，顧烈本人多次見識過這一人一騎縱橫沙場的恣肆模樣，他還給這匹大黑馬賜過封賞。

封時，無雙高大威武、令行止，面對盛大的慶功場面也維持了住了高冷氣質，沒給狄其野丟面子。

顧烈剛還猜測狄其野是不是換過馬，實在不敢想它就是無雙。

與其說它威風，不如說是無賴，那側躺嚼草的憊懶神態活像是村口小霸王，不過，要說特別之，那就是確實靈十足，似是能聽懂人言，與眾不同。

正說著，養馬兵提著一桶黑豆飼料過來，看樣子是準備給戰馬們加餐。

說時遲那時快，在看到養馬兵的那一刻，大黑馬四蹄發力，一咕嚕就站了起來，還用後不著痕跡地狠踢了邊兩匹戰馬，兩匹馬委委屈屈地邁著碎步，跑到被大黑馬啃禿了的兩塊草皮那，大黑馬則一副威猛剛正的模樣，看似不經意地晃到了料槽邊，翹首以待。

養馬兵走到近前，一看草皮禿了兩塊，對兩匹戰馬惡狠狠地教訓：「今天沒你們黑豆吃！」

兩匹戰馬急得嗚嗚。

目睹無雙橫行霸道全程的顧烈看向馬主。

狄其野掩飾地假咳了一聲，走過去先給養馬兵小哥賠了個不是，然後拽著一臉狂拽不服的大黑馬出了木欄。

狄其野給無雙辯解：「其實它平常不這樣。可能是外面野慣了，被關起來不高興。」

他們一人一馬四隻大眼看著顧烈，把顧烈逗得想笑。

「主公你笑了。」狄其野又像是描述新奇發現似的說。

顧烈奇道：「你這話說得跟沒見人笑過似的。」

狄其野偏了偏腦袋，不置可否，沒答話，反而說起：「我去哪兒喂馬？」

此時快近午時，天朗氣清的初春天氣，風吹起層層草浪，藍天碧草人心曠神怡，顧烈忽然想起一個日後沒有機會再去的地方。

他昨日重回此生，至今近十二個時辰，千頭萬緒，百般思慮，到此刻才輕鬆一剎。

「跟我來。」

他們兩人一馬從草場回到楚軍大營，穿過大營西北角，一路往大營深走去。

無雙預有吃的，安份地跟在二人後，乍一看來還唬人，但走到沒人的地方，它就要麼去蹭顧烈的手，要麼咬咬狄其野的袖，自得其樂。

顧烈給它蹭了一手口水，不住問：「你養的是馬還是狗？」

「無雙平常不這樣，是喜歡主公，才會親近。」狄其野淡然應對。

「……你從哪兒撿的這神駒？」

「的。」

狄其野說得大大方方，他後無雙也是一馬臉的理所當然。

「哪的？」顧烈微微皺眉，「地名鎮名，或是附近山川，你可記得？」

狄其野低笑：「主公是要替我上門賠錢麼？」

顧烈眉頭一，還未來得及說話，狄其野就補道：「你別生氣，我是從非要我拜師的人那兒的，他想要我的命，我他一匹馬，應當不算過分？何況這馬的原主還不是他。大不了，日後我有了俸祿，派人還他馬錢就是。」

這話聽來，讓顧烈更為不著頭緒，好像狄其野說得越多，越人糊塗。

「是他教你兵法武藝？」顧烈心中思忖許久，才試探著問起。

狄其野當即搖頭：「雖有切磋，但不是從他所學。不過，他倒是把我練出了時刻防刺的警醒反應。」

「那你的兵法武藝是何所學？」顧烈抓關竅。

狄其野往無雙腦袋上一靠，抬頭看天，笑說：「說不定我是天上的武曲星下凡，特來助主公就霸業？」

說話沒一句靠譜，顧烈涼涼地看他：「你要是武曲星，玉帝的位子怕是坐不穩，你是把天庭攪合散了，遭貶下來的？」

狄其野抱著無雙的長馬臉哈哈大笑。

下坡后，眼前是一條極狹的谷小道，道旁有兵士把手，見是顧烈帶人前來，連忙跪地行禮。顧烈沒讓他們跟著，與見人之前恢復一副瀟灑模樣的狄其野復行數十步，轉過彎路，豁然開朗。

狄其野眼前一亮。

無雙往前一路小跑，衝到矮樹邊去吃漿果。

這是楚軍大營背靠的那座大山口，四面都是山峰，環一綠意盎然的山谷，最奇妙的是除了穿過山谷的那道溪水，山谷南面是一汪活水暖泉，這暖泉不知從地底何湧出，末端匯溪水，冷熱相匯，泛起熱的水汽，將整個山谷蒸得水霧裊裊，谷外還是初春天氣，谷儼然已是初夏氣候，神妙無比。

顧烈對狄其野解說，此泉名為沸玉泉，蜀州方士說此地地底潛有熱巖，故而有溫熱泉水湧出，是蜀州磅礴氣數引來的異景。

生機盎然的山谷很得狄其野的喜歡，他慢步看來，才發覺暖泉邊的桃樹：「竟然生了桃。」

「不然那日你見了就跑的桃子哪來的，你就沒覺著奇怪？」

狄其野看看桃樹，又看看顧烈，想了想，說：「等我打下青州，再告訴你。」

他們正說的是沸玉泉邊的桃樹，但狄其野這話，顯然藏了先前的意思。

「為何要等打下青州？」顧烈問。

狄其野對著他挑眉：「主公你說的，我寸功未立，說話沒個倚仗，不能服人。」

「什麼人自述世，還要先掙個軍功倚仗？」顧烈反問他。

狄其野裝沒聽見，去拽吃個不停的無雙。

顧烈看看他，再看看無雙，只覺果然是似主人形。

此地無人，顧烈席地而坐，狄其野和無雙拉扯一陣，也坐到了顧烈邊。

山谷間鳥鳴水躍，自然樂章，人心生安定，狄其野靠著趴在地上的無雙，仍在觀賞著山谷峭壁上倒垂的古藤綠樹，顧烈面無表，閉目休息。

不知良久。

忽然，顧烈和狄其野先後躍而起，霎那間一聲鏗鏘刀劍出鞘，刃閃，然後悶聲地。

這一連串作發生在電火石之間，若有第三人在場，恐怕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。

青龍刀和紫霜劍都深深在地上，青龍刀不遠飛落著一截蛇，紫霜劍的劍尖過毒蛇頭蓋骨，將它死死釘在地上。

原來是二人聽見蛇嘶，躍而起，先是狄其野飛出的青龍刀將毒蛇從七寸砍做兩段，顧烈落後一步，趕擲出紫霜劍，將蛇頭牢釘於地，防止它再暴起傷人。

「殺蛇釘頭，」顧烈教狄其野，「蛇死而不僵，斬下的蛇頭都可以暴起咬人，尤其是毒蛇，更要提防。」

狄其野好奇地看著劍尖下的蛇頭：「我以為七寸是蛇的要害？」

「又是書上說的？」

狄其野裝傻，把青龍刀從地里拔_出來和紫霜劍比了比，點頭道：「難怪龍喻夫婦，這把劍是比我的刀秀氣。」

我的刀？這就不打算還了？

顧烈懶得跟他打仗：「回營。」

*

兩日後有辭別蜀州的飲宴，因為要帶走蜀王，必要的排場還是要給他面子，顧烈把狄其野支去找姜揚，讓姜揚教導教導，免得又出意外。

顧烈自己回了帥帳，讓近衛去喊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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