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

姜揚很愁。

主公一直忙於復楚大業，日夜辛勞，卻是潔自好，從沒有沉溺於酒_。甚至楚軍在主公的治下，也了天下最有德的兵將，從不強擄民，欺百姓。

這本該是好事，而不是煩惱。

直到被中州顧要進獻人這事提醒，姜揚才驚覺主公已經二十八了，邊連個伺候的婢妾都沒有，遑論子嗣，這就說不過去了。

這些年間，姜揚雖沒有把這事當問題，也斷斷續續跟主公提過幾次，主公都以「大業未」為由推拒，當時不覺得如何，這次主公又避而不談，姜揚是切切實實地擔憂起來。

姜揚愁得連手裏那把羽扇似乎都禿了一塊，還一時不察，忘了防備法古，被法古逮了個正著。

「姜兄，」法古拂塵一甩，親親熱熱地上去把人勾住，「走，貧道給你算一猛卦，不收錢。」

姜揚一腳給他踹開：「滾你的！下個月你四十大壽，好意思對著我喊『姜兄』，老子小你七歲，兄，你怎能隨時隨地不要臉？」

法古從善如流改道：「好弟弟，為何愁容滿面，跟哥說說，哥幫你算算。」

姜揚一個白眼。

「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，說不定給我說說，你就豁然開朗了呢，」法古循循善，最後還狠心出，「讓我算一次，下回我陪你麻雀牌。」

姜揚出千高手，久而久之楚軍眾將都不跟他玩。陪他牌，等於是上趕著給他送錢的意思。

姜揚搖了搖扇子，裝模作樣嘆道：「兄有意分擔愁緒，大家都是擔憂主公，我也沒有瞞的道理。」

法古給他戴高帽：「姜兄為主公殫竭慮，真乃我軍楷模。」

兩個人你誇我我誇你，互相吹捧，其樂融融地走到法古的算命窩，姜揚才切正題，把主公不願意搞終大事的事跟法古說了說。

法古哼哼兩聲：「貧道說什麼來著？你上回非拿狄小哥來堵我的，要是老老實實讓貧道算算，說不定主公已經人在抱了。」

事急從權，姜揚也不去打擊他，發愁道：「這天底下的男人，包括你我，大多於此道上天然好奇，就算最守禮的男人，也不會到這個年紀了還一點都不尋思。主公也不似是不通人事，怎會如此排斥？」

法古倒是沒姜揚那麼著急，寬道：「貧道不是家臣，對主公過往不如你悉，可主公畢竟是重孝在，自小背負滅族之仇，他不願分心，日夜為楚軍打算，怎麼也不是壞事。」

「也不對，若為大楚計，主公更該收一二人，留下子嗣，延續楚顧香火。」

姜揚把心底的疑都掏了出來：「主公向來講道理，尤其是在大楚興亡上，只要有三分理，主公都肯聽人勸誡。」

「當年主公還是十七_八歲，我滿腹疑慮，被派往主公邊，正遇著主公養父教他鳧水。」

「主公似是天生懼水，主公養父為人嚴正，將大楚興亡與他分析利害，主公聽完就跳下去，而且無師自通，游得很不錯。若不是主公養父著他學，哪還有今日於水戰的主公？」

「你想想，連天生懼水都能立時克服，怎麼讓他找個姑娘就這麼難？」

主公過往私事，法古這種後來加楚軍的將領是很難有機會聽聞的。

因此法古聽了，稀奇地看著姜揚：「姜揚，您們姜家自家孩子，也這麼苛待嗎？天生懼水還罵著著學？這好歹是沒出事……什麼為人嚴正，這是拿著當令箭欺負孩子吧？」

姜揚大大皺眉，反駁道：「主公養父在夷族之禍中拚死救出主公，帶著主公流離逃亡數年，妻兒都為大楚喪生，是我大楚當之無愧的英雄。他一個大男人，也許教導主公不那麼溫，可畢竟主公背負滅族之仇，也著實不可溺，否則如何培養材？」

他的話是義正言辭，卻越說越不得勁，像是想起了什麼舊事，法古當年四算命騙錢練出一雙火眼金睛，哪裏會看不出有異，當即湊上去問道：「怎麼？你想起什麼了？貧道話先撂在這，你自己想想，主公那個子，是貪玩不學的子麼？這麼個好孩子您們還著他，作孽哦，你看看，把人框得連人慾都沒了。」

姜揚被法古的挑得心煩氣躁，推開他：「你不是要算命？你算算主公子嗣，若是不在這兩年，我他做什麼。」

法古張口瞪眼，「我不要命了？」

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，都是為主公著想，你算算怎麼了，反正又不準。」姜揚把羽扇往桌上一拍，催促法古。

法古抓起簽筒一晃，被姜揚激起了鬥志：「得，反正有您給貧道兜著。」

於是法古大開大合地算起來，這個，拜拜那個，晃晃簽筒，轉轉命盤，最後一總結，默不吭聲了。

「怎麼？」姜揚以為他故弄玄虛。

法古低眉搭眼，蔫蔫地抱著簽筒：「這，天要下雨，貧道該收攤了，這卦不收您錢。」

「說！」

「大家兄弟一場，給我留條命吧！」

姜揚見他這模樣，急了：「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，你倒是說啊！」

法古思路清晰：「我不說，大家都不知道，這樣更好。」

「法古！」

「命中無嗣！」

這四個字一說出來，姜揚呆了。

法古自己也呆了。

他了自己的脖子，心痛地想，這大好頭顱，可不能因為胡算命給砍了呀。

天邊驚雷一閃。

下雨了。

姜揚也不撐傘，不知在想什麼，就這麼走進了雨里。

*

那年姜揚也才二十二，但說是才二十二，也有二十二了。

雖然因是楚王家臣而逃難他鄉，可畢竟姜家底蘊濃厚，人才頗多，尤其是姜揚這種逃難前就已經念完書準備考功名的小神。

燕朝腐壞，皇帝暴戾，高層壞了底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，有錢能使鬼推磨，姜家就是如此更名改姓，慢慢找到了立之地。

姜揚這個年紀的男子，都已家立業，一肩挑起家庭重擔，為頂樑柱。但姜揚卻在這個年紀，被派去照顧逃難在外的楚王孫。

對此，姜揚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的。在姜揚看來，自己的能力足以在外積累勢力，而不是去看顧個頭小子，就算那個頭小子名義上是他未來的主子。

可家族有令，姜揚不能不從。

剛一見面，姜揚就料定此子是個人。

十七歲的小子，正是頑皮叛逆的時候，狗都嫌，若是子強一些的，不知能生出多心事。姜揚的堂弟就是個頑皮的，姜揚冷眼旁觀著，他堂弟不是在跪祠堂，就是在去跪祠堂的路上。可見這不是個好惹的年紀。

顧烈卻全然不是這樣。

姜揚能看出他是真怕水，就算顧烈極力掩飾，可的僵是騙不過練武之人的。

當養父嚴厲教導時，顧烈眼中沒有年人那子面對大人的倔強恨意，他的眼睛極其冷靜，證明他在懼怕之中，還把教導聽進去了。

怕水，卻還能勇敢河，而且片刻便能游得有模有樣，更是證明天資聰慧。

外加顧烈高長，相貌英武，一看就是不凡之人。姜揚看得心澎拜，跑去岸邊等候，對出水的顧烈一禮：「家臣姜揚，參見主。」

這就是君臣初見。

當時姜揚自己也年紀不大，還沒有為人父，自然注意不到一個十七歲的小子如此表現有多麼不同尋常。

如今想來，尤其是被法古的話挑著，姜揚才開始懷疑，主公養父是不是過於嚴厲了些。

這麼一想，他就想起一件事。

也是姜揚剛到顧烈邊不久，姜揚負擔起了教導顧烈兵書的重責，每日都為主一點就通欣喜不已。

某日午後急雨，村裏人忙著收曬在穀場上的稻穀，顧烈和姜揚趕去幫忙，幫忙著收完，發覺穀場角落有一隻眼睛剛睜開的小黑貓。

有農夫說是村口鄭大戶家丟的，鄭家母貓生了三隻小貓，就這只是黑的。黑貓不吉利麼，也怪不得鄭大戶家，他家老的小的都在生病，可憐哩，都怪這黑貓晦氣。

他們在村中定居，不可不尊重村俗。

過幾日後姜揚才發覺，顧烈悄悄把那隻黑貓養了起來，自己吃什麼就省下一些喂貓。

那黑貓也乖覺，沒事就藏在顧烈給他鋪了稻草的樹裏，等顧烈給它送飯，才喵喵地跑出來，蹲在顧烈上，踩著顧烈的掌心，吃得虎下山一般。

那景，怪可的。

姜揚覺得有趣，原來主也有年心的時候。他回去把此事跟主養父順口提了一句。

幾日後，姜揚再沒見著顧烈去喂貓，還以為顧烈是新鮮過去不想養了，便問那貓呢？

姜揚記得主抬頭看著自己，又低下頭去。

「養父說，養寵是貴婦小姐打發時間才做的事，我背負滅族之仇，不可為畜類耗費力，壞了心志。」

「這，養父果真嚴正。那貓呢？以後如何是好，可需我去外村尋個人家託付？」

「……沒了。」

「沒了？」

「它跑了。」

*

姜揚在心顧烈，法古在心自己的小命，顧烈在想狄其野。

他忽然記起，狄其野前世此時過傷。

不是重傷，而是武將難免會的傷，但因為狄其野沒在意，傷口久久沒好，回荊州后躺了一個多月。

顧烈也不知該如何，若是寫信去提醒一二吧，似乎太過小心了，他狄其野是個將軍，又不是要人捧在掌心護著的公主。

若是不寫信吧，那狄其野算不算因他傷的？

簾外雨潺潺。

顧烈認命地鋪開紙筆，尋思半天，寫了八個字：切莫輕敵，小心安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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