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從那日過後，張文平每每出門晃，總會因為各種匪夷所思的緣由與陌生人發生衝突，幾乎是逢出門必挨上一頓打。

這才與羅風鳴起過齟齬，接著就頻頻被打，卓家二姨難免會疑心到羅家頭上。

可接連近十日羅風鳴都在忙著核對各地賬目，幾乎足不出戶；而羅翠微除了頻頻往昭王府走，便是給與羅家有往來的各家送送年禮，每日行蹤皆在眾人眼裏。

如此一來，卓家二姨便是再想借題發揮，也挑不出個「人贓並獲」的由頭，只能活生生吃下這悶虧，那張文平暫且躲在家中避禍。

這樁原本無心柳的「投桃報李」，在某些層面上意外促使羅翠微迅速被昭王府上下接納為「自己人」。

再加上羅翠微接連近半個月每日登門，好吃好喝進貢不說，出手闊綽又不著痕跡，地找盡各種理由，讓對方在好時不會有「被施捨」般的不自在，這就使在昭王府「混個臉」的進度，遠比預想中得要快許多。

之後每當的七寶瓔珞暖轎停在昭王府門口，就會有昭王府的侍衛兒郎三三兩兩上來熱相迎，神采飛揚地向回報前一日張文平又是如何狼狽慘狀；

凡有對戰切磋之日，小校場旁邊總會有一張鋪了錦墊的椅子，若有人膽敢覬覦這寶座，定然會引發「滾開！這是羅姑娘的」這樣的群起責難。

就連雲烈也了之前的冷麵以對，偶爾還邀一道下個棋斗個葉子之類，有一回在熊孝義就喝大了無人熱場時，還主與閑談許久。

就像一群起先不大絡的頑，忽然聯手做了件小小壞事，從此雙方有了共同的小，理所應當就算是「一夥子」了。

這日午飯後又下了兩局棋，羅翠微因還要去徐家登門拜訪，閑聊幾句后便與眾人告辭。

出乎意料的是，雲烈竟親自起相送，雖兩人一路并行沉默無言，這對羅翠微卻有些寵若驚了。

待穿過花園，已能見昭王府門影壁之時，羅翠微笑著放緩了腳步，扭頭微仰起小臉，對雲烈道，「殿下留步吧，我這都門路了還勞殿下親自相送，實在是……」

「嗯，那個……」雲烈清了清嗓子，像是有滿肚子話沒想好該怎麼說，一時言又止。

無風也無晴的冬日午後，說話間自不免帶出淺淺白霧。

他們之間原就只隔了不足半步的距離，兩聲疊的那個瞬間，剛勁中著凜冽與溫熱里裹著清甜的兩道氣息意外絞纏在一。

雖不過只一呼一吸間，淺淺白霧就消散殆盡，可那曇花一現般的景象出的曖昧綺麗，就像被文火溫烘烤過後又沾了點白糖霜的羽尖，頑皮而驕橫地在雲烈的心上來回輕掃了幾下。

那原本是一顆在邊關苦寒、沙場烽煙的砥礪下仍堅不可摧的心；是在野蠻強敵、鋒銳敵刃的威勢下也無半驚懼的心；是旁人暗算打中忍著狼狽清貧、錙銖必較貧，卻從不抖退卻的心。

可就在這個瞬間，昭王雲烈腔中那顆讓臨川軍萬千男兒俯首崇敬、誓死追隨、百鍊鋼的心，骨氣全無地化了一灘春水。

酸。甜。不可理喻。無能為力。

這種陌生的心緒對他來說有些糟糕，可他卻又詭異地毫無抵抗拒……這就更糟糕了。

羅翠微並不知他心中已蜿蜒曲折地攀了十八道彎，只是見他神古怪，俊朗剛毅的淺銅面頰上暗浮起可疑的赭紅，當下心中一驚，想也不想就微踮了腳尖，抬起手背探了探他的額溫。

將手收回來，又在自己的額上試了試，兩下對比之下得出結論：「殿下怕是被風撲著了，像是有些燙。快回寢殿歇著，再讓人煮些薑喝一喝。」

姑娘家那又暖又的手背輕輕過來，接著又到了自己的額上，此此景落在雲烈眼中，竟彷彿是自己與額角相抵了似的。

察覺自己腔中那顆不爭氣的心突然鼓噪，怕那雷般的巨大心音要被人聽了去，雲烈急忙清了清嗓子，「嗯」了一聲，又躲什麼似地抬了頭，視線越過的發頂看向遠。

「早上接了旨意，明日要奉詔宮，有家宴。」

這番缺失主語的說辭讓羅翠微懵了一下。

「是說，你明日不必過來，沒人在。」見半晌沒回應，雲烈再次補充。

羅翠微這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，點點頭，隨口笑答：「好的，那我後天再來。」

其實很想多調笑一句：怎麼就「明日沒人在」了？莫非你們皇家家宴，竟還需要昭王府全員出席？

不過看著雲烈怪怪的，怕他當真是著了寒，便不再多說閑話耽誤他，只溫聲催促：「殿下趕回寢殿歇著，薑一定要喝呀！若嫌味道不好，可以人加些糖的。」

雲烈三度清了清嗓子，「不用加糖。」

滿心裏甜得都快齁得他渾無力了，薑算個鬼啊？

他覺得自己這會兒就是生嚼黃連都不會皺一下眉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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臘月廿七這日，眼看除夕將近，羅翠微趁著雲烈進宮、自己不必前往昭王府「點卯」，在家心斟酌大半日，特意為昭王府備下厚卻不致出格的年禮。

之後又召集了夏侯綾、羅風鳴一道集思廣益，為明日如何向雲烈提出「借道臨川」之事打起腹稿。

為保萬無一失，甚至還去主院找自家父親羅淮，旁敲側擊地請教了一些說話的門道。

從小跟在羅淮邊天南海北地跑，書讀得雖不多，卻是個見慣世百態的潑辣辣小油。打十六歲那年在羅淮的安排下，獨自從頭到尾談第一筆生意至今，已有七、八年沒有過這種說話前要先打腹稿的狀了。

畢竟羅家明年能否繞過黃家接連兩年的暗中圍堵，一掃兩年來的重大虧損，就看「借道臨川」是是敗了。

這半月來絞盡腦在昭王府鋪墊許多，明日就要見出分曉，此刻的心不啻於背負舉家期許寒窗十年、正等待放榜的科考學子。

對於那「判卷主考」雲烈會給出怎樣的結果，心中其實並無十足把握。

畢竟這事對雲烈來說要背的風險也不算小，「放商隊穿過軍陣防區」這種事，若一個不小心沒藏好行跡，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，輕易是收不了場的。

這段日子的來往下來，對雲烈、對昭王府、對臨川軍的觀都是極好的。這群人既有市井傳言中的「清正耿直、勇猛堅毅」，私下裏又熱鮮活、豪爽義氣，都是些值得心的純澈之人。

若非羅家已到了危急關頭，一點都不想開這個口。

出生商人之家，對能使雙方互惠互利的利算計從不以為恥，因此在最初想到「借道臨川」借燃眉之急時，只是冷靜地盤算著「富貴險中求」，這個合作對羅家、對昭王府，都是同樣的「有一害卻有百利」。

可算了人心畢竟是長了，經過這大半月的道，並不只是昭王府上下將當做了「自己人」，心中也將他們當做了朋友。

「正所謂『開弓沒有回頭箭』，」對的心思，夏侯綾自是看得明白，只能苦嘆著提醒道，「眼下各地的掌柜都在等你的答覆……翠微，羅家耗不起這時間了。」

掌柜們當然不知羅翠微近來在籌謀什麼，只是聽的吩咐在等回話，以決定開春時是否如往年那樣，照例收購北線商路所需的貨。

若因的躊躇雜念導致貽誤時機，這些貨收購下來后北線仍是被卡在松原，那就是第三年將重金打了水漂；若是沒有及時搶下貨源……沒貨可出於羅家也是致命。

羅翠微閉了閉眼，沉重地點點頭：「我明白。」

「借道臨川」，無論與不，都必須儘力一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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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世間事許多時候就是這樣，道理都很明白，可做起來卻總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艱難。

哪怕羅翠微已儘力摒棄心中雜念，在腦中反覆演練過明日說話的容、語氣、神態——

要如何去起承轉合才能充分表達出羅家的困境，怎樣的笑容才顯得恭謹卻不諂，怎麼樣的聲調能最大限度讓人接到合作的誠意……

可還是一點把握也沒有。

張得想滿地打滾，放聲尖。

見坐在暖閣的小火盆邊絞著絹子滿面通紅地沉默良久，夏侯綾啞然失笑，「翠微，我瞧你這忐忑無措的模樣，不像是要去與人談事，倒像是要向人求親。」

「啊？什麼求親？」羅翠微張兮兮地抬起紅臉，眼中茫茫然像只無措的兔子，「誰要求親？」

夏侯綾知道這時說什麼也聽不進去，便撇撇無聲嘆息，倒了一杯溫熱的參茶遞給定神。

未幾，羅風鳴推開花閣的門，探進來半個子，喜形於道：「姐！家裏來客了！是那個……」

「來客就來客，你自己不會招待嗎？」羅翠微張兮兮地捧茶杯，遷怒地瞪他，「多大個人了，招待個客人這種小事竟也非要我來嗎？！」

今日即便是神仙下凡，也沒心思多看一眼了。

羅風鳴也知道正因為明日要做的事而張，倒也不惱，只是撓撓頭：「哦，客人本來想當面向你問好的……那我就說你抱恙，不便見客吧。」

「隨你隨你，」羅翠微抖抖索索地喝了一口參茶，躁躁地回他，「只要你別把我說死了，怎麼跟人說都行……哦，對了，來的是誰？」

羅風鳴正要走，聽問起，便趕忙答話：「高展。」

見長姐驚訝又茫然地看過來，他以為忘記這個名字了，便又補充道，「賀國公府的小公子，高展。他說，來給咱們拜早年。」

這下不但羅翠微瞪大了眼睛，連夏侯綾也驚得眼珠子都險些落出來——

「哪有侯門公子主上個商戶家拜年的？！」

真是從未見過如此荒謬奇詭之事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