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著今日要去賀國公府,羅翠微一大早就起來梳洗妝扮了。

畢竟賀國公府的帖子上說是「賞花宴」，並非單獨宴請，加之又正逢新年，飾、妝扮都需慎重斟酌,既不能怯,也不能太過張揚。

在夏侯綾的從旁協助下,羅翠微最終穿了一襲雪青的繁花錦垂袖曲裾，又梳了雅緻的百合髻，在髮髻中綴上幾粒小巧的明珠,瑩亮如星子在發間閃爍。

既有錦華髻，自就不能素麵朝天,面上妝容也費了不功夫。

如此這般收拾停當后,才與夏侯綾並肩說著事,不疾不徐地出了院子。

剛走出院門口沒多遠,門房就疾步來稟,說門口有個看起來氣勢洶洶的人要見。

「他沒說是來做什麼的,只說讓轉告大姑娘,」一路跑來的門房小口氣,頓了頓才道,「『雲烈求見』。」

這四個字簡直振聾發聵。

滿眼震驚的羅翠微紅開開合合好幾回,半晌才吐出一句：「這是他的……原話？」

門房使勁點頭，「原話,就這四個字。」

「阿綾,」羅翠微咽了一下口水,渾上下僵到微，「扶著我些。」

夏侯綾挽住的胳臂，和一樣，「那可是一位……正兒八經開了府的……殿下！」

昭王殿下親自登門，求！見！羅翠微！

列祖列宗在上，羅翠微今日……給京西羅家掙回好大臉面！

滿庭生輝！耀門楣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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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，自初二那天羅翠微看到花盆底下那枚「府匠作」的印記后，就已明白雲烈並不是要斷絕往來的意思。

本是接近他的初心不正，追究底理虧的人分明是羅翠微。

之前那些誤會讓以為雲烈與黃家達同盟，便理直氣壯將心頭的負疚與後悔扔到了一邊。

可當明白那都是誤會時，那些負疚與後悔便又回來了。

這幾日沒有去昭王府，是因為沒有勇氣。

始終沒有想好，該如何向雲烈坦白自己最初那些暗心思。

不知他會不會諒解，會不會願意繼續接納這個曾經想算計他、利用他的朋友。

萬沒料到，他今日反倒親自登門，還放低段「求見」，這誠意十足姿態對可謂極盡友善禮遇。

即便他什麼都不說，也能明白他是來講和的。

羅翠微站在自家中庭迴廊下，仰著臉，靜靜等待眸中那層慚愧的薄淚緩緩褪去。

等攢滿足夠的勇氣，會向雲烈坦誠一切的。

眼下，還是先不要辜負了他今日親自登門講和的好意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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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烈可以指天立誓，他真的是來「負荊請罪」、低頭求和的。

可惜世事難料，乍見羅翠微，他口而出的第一句話，不是溫和有禮的問候寒暄，也不是心準備的解釋致歉。

「竟然上了妝。」

沉嗓因強著憤怒而有一輕，又因咬著發酸的牙，使他的語氣顯得咬牙切齒。

幾乎可以說是很不友好了。

「上妝這種事並不需要『』，」羅翠微先是愣了愣，回過神來后就不免詫異地笑問，「你今日……竟看得出我上妝了？」

像稔老友般，半帶調侃地接了他的話茬。

聽稱的是「你」，而不是「殿下」，雲烈心頭稍定，挑了挑眉，哼道：「我又不是瞎的。」

也不知為什麼，一邊說著，竟就鬼使神差地出手去，食指輕輕在上點了點。

他抬手將沾了一抹紅的指腹亮在眼前，「吶，口脂這麼紅，一眼就……」

羅翠微瞪大了眼，一不。

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的雲烈神大，飛快收回得意洋洋的手背到後：「呃，誤會……就腦子一……」

場面相當尷尬。

羅翠微忍耐地閉眼深吸一口氣，強令自己忽視兩頰上的滾燙，「你這大清早的來堵我家門，就是想來討一頓打嗎？」

若非對他的人品、風骨有所了解與敬重，真的要以為這人大清早跑到家來，就是為了調戲。

「有、有事跟你說。」雲烈無端咽了口水，將背在後的右手得死。

他懷疑，自己的臉此刻可能比更紅。

再度深吸一口氣后，羅翠微輕咬角，沒來由地側過臉哼笑一聲，「有話就趕說。」

說不上來為什麼，明明覺得眼下的場景很荒唐，卻又忍不住想笑。

「這事，說來話長，」雲烈抿了抿，面上的熱燙稍退，「或許你得請我去你的書房坐下來喝口茶，吃個點心，慢慢說。」

一直把他晾在門口，還催他「趕說」，以為他不明白打的什麼主意。還不就想讓他說完趕走，當誰不懂似的。

這招他前幾日才對雲沛用過！

「今日怕是要招待不周了，」畢竟他來者是客，且還是個紆尊降貴的來者，羅翠微歉意地笑道，「我有事要出門。」

「若是去賀國公府賞花，那就不必出門了，」雲烈淡淡勾起了，眸心閃著愉悅晶亮的星芒，「他家沒花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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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然沒過多會兒，賀國公府的人就來致歉，說是府中出了些小事，賞花宴要改期。

於是如雲烈所願，羅翠微將他請到了書房，讓人送來一壺上好的雪頂茶，還有兩碟子緻的點心。

「賀國公府的花怎麼了？」

滿意地接過羅翠微親手替他斟的茶，雲烈先低頭淺抿一口，這才避重就輕地答道，「他家昨晚鬧鬼，後來花就全沒有。」

「鬧鬼？奇奇怪怪的，」羅翠微輕蹙眉頭，旋即搖搖頭，換了個問題，「你特意過來，是要說什麼事？」

見態度坦然，並沒有想像中的冷漠敵視，雲烈也不再忸怩，乾脆利落地將誤會講清楚。

「我曾聽到些風聲，知道黃家和羅家打對臺的事。正好黃家投拜帖來，我就想替你探探他們是不是有什麼謀。怕你心裏不舒服，才先瞞著沒說的。」

這個緣由十分出乎羅翠微的意料，也讓心中又生慚愧。

見垂眸發怔，雲烈「嘖」了一聲，接著又道，「那日正好紫背葵開了花，我給四皇姐送了一盆，就想說朋友之間要有來有往，就給你也送一盆，沒別的意思。」

今日的雲烈特別坦誠，也特別不惜話。因為他在來之前就打定主意，一定要將誤會解釋清楚，絕不含含糊糊再旁生枝節。

而很顯然，他也做到了。

「花，很漂亮的，」羅翠微舉目向他，笑得很真誠，「多謝。」

「喜、喜歡就行，」雲烈被那明亮的笑閃得心頭一，倏地將視線撇開，清了清嗓子，「還有什麼事需要我解釋的嗎？」

羅翠微捧了茶盞，歪著頭笑覷他：「既大家是朋友，那你為什麼將我送的年禮退回來？」

「沒有人會用一匣子金錠做年禮的，」雲烈立刻回頭，沒好氣地輕瞪了一眼，「若我收下那麼重的禮，言史們能將我彈劾進宗正寺的牢裏。」

見雲烈似乎沒想深究「為何要送那麼重的禮」這件事，如釋重負的羅翠微仰頭悶笑，笑得睜不開眼，「宗正寺的牢房可不是普通的牢房，若非皇室、宗親還沒資格被關進去呢。」

「謝謝，我並不想有這樣的榮幸。」見笑得開懷，雲烈心中的石頭放下，面上也隨之漾開了暢快的笑意。

從前他聽人說，許多姑娘家氣大，被惹惱以後總是很難哄的。

可他面前這個顯然不同一般，將誤會說開后就半點不為難人。

怎麼就這麼好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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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所以，這就講和了吧？」雲烈再度確認。

羅翠微笑著點點頭：「嗯。」

誤會澄清后，雲烈可謂心舒暢，又喝了一盞茶后，就開始反客為主了。

「喂，有個事，怕是該你給我一個解釋了。」

羅翠微心中一，「什、什麼？」

「往常去我家時都隨隨便便，」雲烈以目掃視了的裝束，冷哼，「去賀國公府就盛裝出席，嗯？幾個意思？」

這麼明顯的厚此薄彼，讓他非常在意，這事必須得有個說法。

聽是這個問題，羅翠微吐出一口長氣，沒好氣地笑了：「去你那兒有什麼好盛裝出席的？你本就分不清別人到底有沒有上妝。」

今日算是明白了，這人區分一個姑娘有沒有上妝，只能通過「是否點了口脂」來判斷！

愚蠢的糙漢子，完全不懂姑娘家妝容里那些繁複的花樣。

「我哪裏分不清了？上回不過是……」

說起「上回」，雲烈不免就回想起被羅翠微拉住手去蹭面頰的那一幕。

哽了片刻，他眉頭微蹙，不耐煩似地輕嚷，「好吧好吧，有時候是看不大出來。誰你上不上妝都一樣好看，分得清才有鬼了。」

嗯？！

羅翠微盯著他看了半晌，發現他神坦然，於是也說不出什麼話來，只能倏地端起茶杯一飲而盡。

這舉著實有失文雅，可沒辦法——

被、被甜到了。

真是莫名其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