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說眾人都不明就裡,但云烈眼中那突如其來且毫不遮掩的凌厲殺氣卻是很容易到的。

羅翠微使了個眼，心領神會的羅風鳴立刻帶著高展、夏侯綾帶著羅翠貞，迅速逃走。

頃刻間，羅家中庭的迴廊下就只剩下羅翠微與雲烈並肩而立。

雲烈察覺自己的袖有小心翼翼的靜,轉頭垂眸,就見皙白荑輕輕攀在自己袖的邊沿。

那是一隻與執戈仗劍的糙漢子們截然不同的手。

纖細五指白玉纖纖,指尖點了澤明艷的蔻丹，平添一雅慵。

雲烈自然說不上來這種蔻丹算什麼，只覺很像盛夏烈日里在枝頭兀自招搖而不自知的櫻桃,隔著八里地都能讓人之垂涎。

皙白的小手溫攀住紫棠銀線雲紋素羅的袖，此此景,真是如畫,甜心。

淺銅的俊毅面龐倏地罩上一層輕暗紅的淡霞,結滾了幾滾。

什麼凌厲,什麼殺氣,那都是幻象。

「怎麼了？」話一口,雲烈就懊惱而匆忙地清了清嗓子。

剛剛是誰？！誰在說話？！

有氣無力喵喵,太不像樣了。

羅翠微收回手,淺笑調侃：「這茶也喝了,飯也吃了,誤會也解釋清楚了，你是不是該……」

「趕客呢？」雲烈淡淡睨著,打斷了的話。

「我是怕你覺得無聊,」羅翠微笑著搖搖頭,「我家可沒有能陪你對打解悶的人。」

雲烈不置可否地「哦」了一聲，撇開了頭看向院中。

這是怕他無聊不自在？如此關心微，備至，果然是對他……是吧？

見他不答話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，羅翠微一時有些犯難，隨口笑道，「我總不能領你去逛我家花園吧？」

「為什麼不能？」

其實雲烈對逛花園這種事當然是沒興趣的，可也不知怎麼的，聽出想趕人的意思，他就忍不住偏要與置氣。

原本羅翠微也是隨口一說，但話說到這裡，才猛地想起花園裡的紫背葵。

若帶雲烈去了花園，他就會發現羅家原本已有兩盆紫背葵，那最初接近昭王府的借口就要當場被拆穿了。

雖說這些事早晚也是要向他坦誠的，可這會兒還沒做好準備，很怕若是話沒說周到，場面要僵。

此刻大年節下的，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才緩和了一些，實在不願在這時鬧出什麼不愉快。

心下一急，羅翠微也沒多想，手輕輕推了他的肩膀：「我小氣，怕你瞧見我家的花好看，就這麼惦記上了！」

雲烈那久經戰陣的頎碩形小山似的，若非他自己願意，羅翠微哪裡能輕易撼。

可偏偏他就願意了。

一邊由得推著往前走，一邊回頭輕笑：「我又不會給你走。」

「是是是，昭王殿下一正氣，當然不會……」羅翠微費勁抵住他的后肩，小小了口氣，討好地笑著胡說八道，「我是怕我忍不住非要送給你！若是送了又被你退回來，那我真是要面掃地了。」

著那比花還的笑臉，雲烈心尖一燙，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話了。

算了，他還是趕離開羅家為好。

否則……

他大概會鬼鬼祟祟地，將這個羅翠微給走了。

****

自正月初十雲烈親自登門，這就算了冰釋了前嫌，羅家的七寶瓔珞暖轎又時常出現在昭王府門口了。

只不過，來的人通常都是夏侯綾。

畢竟羅翠微不是個養深閨、無所事事的姑娘，年前能風雨無阻每日往昭王府走，那是因為趕巧那時候閑。

如今這一開春，羅家各地商號絡繹不絕送往京中的賬本、商，使恨不能將自己一個人劈八瓣用，許多需在外走往來的事，自就給羅風鳴與夏侯綾去打理。

正月十三的下午，雲烈自城返回昭王府，正巧在門口遇見來送東西的夏侯綾。

夏侯綾執禮問了安，雲烈便順口問了今日的來意。

「大姑娘說，臨川的營地靠山，似乎沒什麼玩的，就我送些『二十八棱跑馬燈』過來。殿下可讓人送去臨川，軍中兒郎們平日得閑時，也好聊做消遣。」

夏侯綾口中的「二十八棱跑馬燈」，是一種供玩賞的燈，節慶時在京中街頭較為常見，京中富貴人家裡也會備幾盞，偶爾賞玩。

每盞燈里有二十八張節連貫的畫片，這些畫片都粘在燈殼裡的紙上；點燃里的燈芯后，火焰的熱氣會使畫片緩緩轉，畫片上的山水人馬就活靈活現地走起來，將那二十八張畫片上的故事連起來演一遍。

「大姑娘還說，畫片都是咱們家姑羅碧波親自雕版的，外頭輕易買不著，但也不會過分貴重，請殿下千萬別再給咱們家退回來了。」夏侯綾忍笑，將羅翠微的話又轉述了一遍。

這是在暗暗調侃雲烈之前退了羅家的年禮，也就羅翠微才敢說。

「費心了，」雲烈頷首致謝后，不大自在地咳了兩聲，「那個，羅翠微……很忙？」

打初十那天他從羅家回來后，算一算都三日沒見過了。

這個羅翠微真是不像話，既都費這麼大心思準備了如此周到的禮，怎麼就不知道親自送來呢？

既傾慕於人，要討人歡心，自己不面旁人來送算怎麼回事？不知道要誠所至，才能金石為開啊？

夏侯綾回道：「每年開春都是大姑娘最忙的時候，簡直足不出戶，每頓吃喝都只能在書房將就應付。」

熊孝義安排在羅家門外值蹲守的人還沒撤，羅翠微每日有沒有出門，雲烈自然是了如指掌的。

一聽竟忙得連吃喝都只能在書房裡應付，雲烈頓時不再計較不能親自登門的怠慢，反倒蹙起了眉心。

「羅風鳴不幫忙的嗎？」

萬沒想到他會忽然過問起羅家的家事，夏侯綾愣了愣，片刻后才笑應：「大姑娘說自己子沖些，容易得罪人，這幾年就將外頭走的事給風鳴爺去，也算分工了。」

羅翠微子沖？

雲烈眸心湛了湛，完全想不出來那個的刺兒莓發起脾氣來是什麼模樣。

在他面前真是從來沒發過脾氣，甚至連不耐煩的神都沒有過。

果然每個人都是有很多面的，羅翠微在，咳咳，心儀的人面前……跟在別人面前，到底不一樣。

「，在春分之前能忙完吧？」雲烈抬眼天，雙手負在後。

「這……不好說，」夏侯綾小心翼翼地覷著他，「殿下是打算，春分時邀大姑娘一起踏青？」

總覺得，昭王殿下此刻的神、姿態都出莫名的雀躍期待，卻又帶著的張與忐忑。

像小孩子做了一件原本以為可以邀功的事，卻忽然又擔心自己是不是無意間捅了簍子。

「沒有，就隨便問問。」

****

正月十六，當宣旨的儀仗來到羅家門口，宣讀了「羅家得陛下欽點，於二月初三隨聖駕啟程前往泉山春獵」的詔諭后，夏侯綾才明白當日雲烈為何會問那句話。

待宣旨一走，羅家就算炸了窩了。

能隨聖駕出遊，對羅家來說自是好事；但眼下羅翠微與羅風鳴都忙得不可開，無論他倆中的誰去，都意味著留在家中的那個人要做兩人份的事。

京西羅家偌大家業，如今就算羅翠微與羅風鳴兩人分工協作，都忙到各自頭重腳輕；若再要一個人擔下兩個人的活，將近一個月的馬不停蹄，想想都夠嗆。

羅翠微到底不是卓愉親生，雖平日瑣事上卓愉對三個孩子力持一碗水端平，可有時難免也有為母的私心。

將羅風鳴單獨喚到一旁，絞著手中帕躊躇半晌后，終究還是說了：「不若，還是你去吧？畢竟許多事到底要大姐兒拿主意的，你留在家中，沒有留在家中用大。」

羅風鳴在母親面前一向乖順，也說不出什麼駁斥的話，只能為難道：「還是讓姐姐斟酌吧。」

左右府那頭還給留了兩日的餘地，供各家斟酌後上報由家中哪幾位隨行。

「那，那大姐兒肯定會讓你留下啊！」卓愉急了。

「若姐姐讓我留下，那肯定有的考量，」羅風鳴嘆氣，不知該怎麼跟母親講這道理，「總之，絕不會是因為不想擔這辛苦才我留下的。」

卓愉柳眉皺，手中的帕都快絞麻花了。

「風鳴，你再細想想，隨聖駕出行這樣的場合，大姐兒去那能合適嗎？畢竟不像你與翠貞，沒正經進書院教的，這萬一……」

卓愉雖不大懂外間事，可「羅翠微卯起來就是個混不吝」，這件事是看得很明白的。

除了不忍心讓兒子獨自承擔起接連一個月的繁重事務之外，也擔憂若由羅翠微隨聖駕出遊，倘是一個不慎，說不得就能給羅家惹來天大禍事。

要知道，羅翠微平常接的多是三教九流、商賈農戶，正經的貴重場合見得並不多。

雖說年前忽然與昭王府走得近了，除了被退回年禮之外也沒見出什麼大錯，最後昭王殿下還親自登門致歉，可在卓愉看來，那純是運氣好。

卓愉覺得，昭王殿下畢竟算是行伍之人，子豪爽、不拘小節，小事細也不與人計較為難，所以羅翠微在他面前才沒出岔子。

可春獵隨駕要面對的是皇帝陛下，那可就大大不同了。

「姐姐雖沒有進過書院，可是父親親自帶在邊教養長大的，」羅風鳴對母親的顧慮很不認同，斯文俊秀的面上滿是維護之，「雖有時子沖些，言行之間卻自有的分寸，從未出過大的差錯。」

羅風鳴心、手腕雖嫌稚，卻並不是個糊塗蛋。

父親養傷不能理事的這幾年，若不是長姐一面沖在前頭張牙舞爪地扛著，一面顧著扶持他慢慢長起來，羅家的局面只會比如今更糟。

他不相信長姐會衝到在聖駕跟前言行無狀，在他心裡，他的姐姐是最最機靈通達的人。

見兒子眸中有不豫，卓愉趕忙找補道，「其實我也不是就捨得大姐兒辛苦，只是早已安排了想替大姐兒相看一些人家；就念著等這陣子忙過了，帶著好生挑一門合適的親事呢！若去了，這一來一去又是個把月，什麼好事兒都耽誤了。」

這些話當然不敢在羅翠微面前去說，畢竟平日里羅翠微對足夠尊敬，卻不會當真什麼事都任由擺布。

知道羅翠微對弟弟妹妹們關有加，尋常只要羅風鳴與羅翠貞主提出什麼要求，羅翠微是不會拒絕的。

所以希能將羅風鳴說，由他去向羅翠微提出自己去隨駕春獵的請求。

羅風鳴聽了母親這番話，想想長姐年紀不算小，這幾年為著家中的事忙裡忙外，親之事確實是被耽擱了。

於是他沉半晌后，才道，「這樣，我找姐姐一同去主院，聽聽父親的意思。」

****

羅翠微的生母產後崩，即便羅家重金延請了名醫，也未能使撐到兒滿月。

羅淮居妻喪兩年，才在父母的安排下又娶了卓愉，一年後有了羅風鳴。

但那時的羅淮才接任家主不久，需時常奔走在外，便擔心自己不在家時兒會了繼母薄待，遂將羅翠微帶在邊親自照料。

雖說後來的事實證明卓愉並不是什麼惡毒後母，可羅淮已習慣了將羅翠微帶在邊，只要不是特別遙遠、特別險惡的行程，就一定要帶上才安心。

這個由他自己悉心照拂、親自教養長大的兒，是他最珍貴的那口心頭。

可也正因為此，才導致羅翠微沒能像弟弟妹妹那樣，正經進書院讀書教。

這也是羅淮心中對最大的愧疚。

的所知所悟，幾乎都來自羅淮的言傳教，來自小小年紀就走遍的千山萬水，來自稚氣的雙眼見識過的世百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