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是開府領軍的殿下,一個是商戶平民家的兒；即算雙方好往來，雲烈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，可羅翠微還是做不出「當面連名帶姓稱呼他」這樣的事來。

雖許多人都說行事張狂，可其實並非一點分寸也無的。

好在雲烈看出了的窘迫,雖心下有些落寞不豫,卻也沒再為難,兩人各懷心事地將目轉回場中。

認真說起來，羅翠微對馬球並不通，往常偶爾與人湊趣,也就會看個熱鬧輸贏罷了。

這還是頭一回正經八百地坐在場邊認真觀戰，隨著馬球場中的賽事漸趨激烈,羅翠微被那氣氛所染,就漸漸忘卻先前的小曲,面上神隨著場中局勢時驚時喜,簡直要忘了自己在何。

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后,錦惠公主雲沛領著一名手捧托盤的侍者進了錦棚。

羅翠微趕忙起執禮問安。

雲沛一言不發,只以意涵微妙的眼神在羅翠微與雲烈之間逡巡。

半晌沒得雲沛應聲,羅翠微也不好彈,只能以執禮的姿態恭敬候著。

雲烈冷冷瞪了自家四皇姐一眼,站起走過去,握住羅翠微的手腕讓站好，還順手將藏在了自己背後。

「四皇姐有事說事,欺負人做什麼？」

沉嗓冷得像裹了冰渣子的隆冬寒風,是個人都聽得出他在生氣。

「我哪裡欺負人了？！」雲沛怒了。

怎麼說也是個開府有爵的領軍公主,方才不過是在別人執禮時沒有及時應聲，這話拿到哪裡去講，都不會有人覺得那「欺負」。

連羅翠微自己都不敢這麼想。

於是羅翠微試圖從雲烈後站出來，緩頰一下此刻劍拔弩張的氣氛。

然而雲烈像背後長了眼睛似地，反手按住的肩，將推回去擋在自己後。

維護之意昭然若揭。

「瞪什麼瞪？怕人看不出來你眼睛大？」雲烈沉著臉盯著雲沛，那氣勢之強橫，彷彿護在後的是他的領地，「有事趕說。」

對雲沛先前怠慢了羅翠微的問安，雲烈顯然是很不高興的。

雲沛見狀，再顧不上氣惱了，神轉為訝異，盯著雲烈看了半晌，若有所悟地點頭笑了。

「哦，方才父皇說，既是賽事，大家可下注圖個樂，我就來問問你要不要也湊個熱鬧。」

「不必。」雲烈毫不猶豫地拒絕了。

因著臨川軍時常被兵部拖延糧餉，他為主帥自要時常拆東牆補西牆，連宗正寺每月給的皇子月例都得搭進去，一年裡有一多半兒的時間都窮得叮噹響，哪有閑錢湊這種閑局。

雲沛轉頭看了旁的侍者一眼，侍者心領神會地捧著托盤退了出去。

被雲烈遮在後的羅翠微瞥見侍者退出去，猜是這兩姐弟有什麼話要單獨說了，便在雲烈後小聲道，「我也迴避一下吧。」

雲烈不如山，全上下都寫著「羅翠微不需要迴避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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羅翠微乖順地立在雲烈背後，眼眶發燙，面頰也發燙。

自的父親傷后，總是時時沖在前頭將一家人護在後，都快要想不起被人護住的滋味了。

這幾年裡獨自面對過多冷眼，扛下多挫敗，已經記不清了。

可無數個深夜裡，將自己裹在被子中咬著被角流淚，怕家人擔心不敢哭出聲的那些委屈與無助，是記得的。

其實，方才並沒有覺得委屈。

雲沛畢竟是個開府領軍的公主殿下，對一個尋常商戶平民家子的執禮問安，應得遲些，或者乾脆就不應，那也算不上什麼怠慢與為難。

更稱不上「欺負人」。

可雲烈毫不遲疑地站出來，將護在了後。

此刻著面前那個高大頎碩的背影，忽然想哭，卻又想笑。

咬著角輕垂脖頸，將自己的額虛虛抵住他的背心，額頭若有似無地及那略有些冰涼的春衫錦袍，心中卻像被打翻了一鍋被熬滾的糖。

熨帖且甜黏地燙著心尖，徐徐地，蔓延至四肢百骸，將整個人綿綿地溫裹覆。

但與此同時，眼中又有止不住翻起一層又一層的淚意。

最開始時，只是想與雲烈談一筆「狼狽為」的易；那時在的預想中，雲烈這個人，與從前遭遇過的許多易對象不會有太大不同。

用很多很多的錢，和很多很多的誠意，總是能打他，促使他去權衡利弊，最終同意達與的合作。

可經過臘月廿九那日同游燈市的種種后，就已經知道——

這個人，雖也會有審時度勢的折中圓，但骨子裡的一正氣和赤子之心，是足夠純粹的。

他為了臨川軍的糧草，可以適當收下一些送上門的好，卻並不會全然貪婪無度；之後他認下了的誠心，便就能拋開利益的換，與單純友好地相。

只是做他的朋友，就能被他庇護至此，那……若是更進一步，又會是怎樣赤忱熱烈又溫的田地？

羅翠微無聲地閉了眼，強自將眸中那些幾洶湧的熱淚忍了回去，任由心中的甜暖意與酸楚懊惱相互撕扯。

若一開始接近他的初心，不是那樣有失敬重的算計圖謀，那該有多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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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雲烈神堅決，雲沛也沒計較羅翠微還在他的後，只認真地對雲烈勸道：「就是個助威的彩頭，也不拘多，哪怕你就拿兩粒碎銀出來那也算數啊！難得今日父皇高興，你怎麼也意思一下湊個熱鬧，別掃了他的興。」

「沒必要。」

雲烈打小就不是個會賣乖的子，他的這個答覆倒半點不出雲沛的意料。

他但凡手頭有閑錢，都只願拿去給同袍下屬換吃換喝，哪肯為著他父皇一時心來的興緻就去打腫臉充胖子。

「要不我借你行嗎？」雲沛卻並不打算放棄遊說他，「總歸我日子比你好過點……」

雲烈不屑輕哼：「你以為是個人願意借錢給我，我就肯接的？」他也是會挑債主的好吧？

「那三個傢伙可都是下了本的！」也不知為何，雲沛越說越急惱，「『有些人』還在背後放了話，說今日要將熊孝義這桿臨川軍的大旗打個落花流水。人都說輸人不輸陣，你就不替他助個威勢？」

雲烈素來懶得在這種小事上與人爭勝負，聞言只是淡淡「嘖」了一聲，正要徹底回絕，掌心卻驀地一涼。

他疑地低頭回首，先看了看掌心裡的纏金玉鐲，又看了看被自己護在後的羅翠微。

面上有淺淺的紅，晶亮的眸子里瀲灧有，帶著笑。

還衝他眨了眨眼睛。

又、又他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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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羅家眼下雖遇到一點困境，卻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絕不至於就銀錢拮據了。

但這次隨駕出行，羅淮怕在聖駕面前太過張揚，特意叮囑羅翠微不必帶太多現銀，連銀票也只帶了幾張。

畢竟商賈之家財庫再充裕，也不該厚過皇帝的府；在皇帝面前顯富，那跟找死也沒太大區別。

是以羅翠微聽到雲沛的話后，想到雲烈的拮據狀況，一時也拿不出銀子來。

可心中一子護短倔氣突地就躥了起來，無論如何不願雲烈落了這下風。

於是一咬牙摘下了自己的鐲子。

待雲沛走後，雲烈忍不住輕瞪了一眼，溫聲斥道：「就這麼喜歡湊熱鬧？」

「我湊什麼熱鬧，」羅翠微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，拿了一顆桔子在桌面上滾來滾去，嘀咕道，「還不是想給你撐場子。」

許是春風正好，雲烈覺得耳畔此起彼伏，有無數小花兒一朵接一朵嗶波綻開。

他覺得自己可能在笑，還有可能笑得很傻氣，這不太像話。

於是他急忙清了清嗓子，忍住滿心滾燙躁，正道：「好吧，算我向你借了，等這賽事一結束，我親自去把你的鐲子拿回來。」

這話的意思，就算是承了的了。

羅翠微忽然抬起頭，紅著臉，眼尾卻有些狡黠笑意：「方才你對錦惠公主說，不是任誰願意借錢給你，你都肯要的。怎麼我借你，你就要了？」

雲烈被狠狠噎了一下，淺銅的俊臉上如被火燒，「沒、沒聽過什麼『債多不愁』嗎？！反正、反正也不是頭一回欠你了，就、就慢慢還啊！」

惱怒，不知所云。

羅翠微咬笑開，彎著眼兒喝了一口茶，這才轉了話題：「熊參將可千萬不能輸了啊……」

「他若是輸了，我立刻把他串串去做烤全熊。」雲烈對熊孝義還是很有信心的。

「若當真輸掉，烤全熊也於事無補，」羅翠微皺了皺鼻子，有些不安地小聲笑道，「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嫁妝。」

雖方才一時衝將那鐲子給了出去，此刻想想賽場上瞬息萬變，勝負難料，心中難免有些忐忑；可若熊孝義當真輸了，連累收不回那鐲子，會難過，會憾，卻也不會後悔的。

雲烈猶如五雷轟頂，呆坐當場，耳旁嗡嗡響。

片刻后，他面無表地站起來，一字一句無比堅定：「我要去場邊『督戰』。」

「啊？」羅翠微一頭霧水，仰起頭看著他。

「今日熊孝義若敢輸了，」雲烈咬牙，周像是迎風揚起了狂熾的烈焰。「我當場把他撕一條條，烤熊乾！」

連個全也不給留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