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吃完酒後，葉青霄再沒見到溫瀾，自他離任皇城司已經數月，其人彷彿憑空消失，有小道消息稱他已離京，只是不知為何，也未與同僚、上道別。

葉青霄遇到皇城司的人，聊了幾句后察覺，大概是平日溫瀾折騰自己人也狠，對方提到溫瀾離開，語氣好像還有點欣喜。本是相看兩厭的人，在這一點上倒是有了些默契。

可是，葉青霄在起初的高興勁兒過去后，又覺得有些不快，到底溫瀾是自個兒溜的，沒他出口氣。

這口不快之氣一數月，此日，葉青霄正值休沐，被打髮帶上幾個家僕去驛站接人。

葉青霄的三叔葉謙在外任多年，如今瓜期已屆，磨堪期滿，喜遷為京，近日回京。葉家祖母盼兒心切，孫子去迎一迎叔父。

出門前葉青霄的母親又提點他莫要失禮，葉謙此番回來還帶了新婦。

葉謙原是鰥夫，半年前議親，娶了任職地一寡婦徐氏。徐氏膝下還有個兒，尚未出閣，也會一同上京，故此相迎時要注意有眷。

葉謙在岳家的親，他的繼室與繼葉青霄都未見過，不過，徐氏之父徐景山也有功名在，因葉謙續娶徐氏，葉青霄的祖父便找到了徐景山所著的文章。

葉青霄在祖父那裡掃過幾眼，觀其文如睹其人，只覺徐先生才富瞻，品澄淡，想必教養出來的子孫亦有沾馥。

葉青霄出門，恰好遇到二叔葉訓回來，兩人打了個照面。

「二叔。」葉青霄問了聲好。

葉訓耷拉著眼皮上下掃了他一眼，語氣微妙地道：「出城去？」又打量那幾名家僕，默數后哼哼道，「只帶五個人？呵呵。」

葉青霄故作不懂，「祖母讓我提前守著。」

家家有本難念的經，二叔三叔不睦，他這個做小輩的怎好搭這話。

好在葉訓也不指葉青霄說出什麼來，踱步離開了。他一想到老三續娶之婦既非名門族，又無萬貫陪嫁，不過是個窮鄉僻壤的寡婦，心中就有些暗自痛快。

葉青霄只在這裡稍微耽擱一下，趕打馬往城外去了。

……

葉家本是算好了腳程，葉青霄提前去候著，誰知他才到驛站，便見裡頭出來幾輛車，打頭一個僕從面孔悉，只一下他就辨認出來是當年隨葉三叔出門的管事。

那管事也依稀認出葉青霄，急急馬夫催停了車，「四爺！」他欣喜地回頭，「老爺，是四爺！」

下一刻，葉謙簾出來，葉青霄也翻下馬，叔侄二人久別重逢，俱是激不已。

葉謙了侄兒拜見后，拉著他的手回憶舊容，上次他見到葉青霄時，這孩子還在治學，如今已輾轉兩個衙門，難怪沉穩許多。

葉青霄尚有疑，「叔父怎麼這麼快就到了？我算著應當還有一日，如此倒是險些錯過了。」

葉謙一聽，呵呵一笑，指了指他們的馬車，「其實我來時還耽擱了三四日，是我那兒找到個巧匠，給馬車的伏兔與當兔都改形制了，再將車包上革，我們腳程大大加快，又更為穩當。」

如此聽來，要不是葉謙先前耽擱，早便到了。葉青霄仔細一看，順著車軸放置的伏兔，以及外側的當兔形制都與常用的有些改變，更加長也更加堅固。

似這般的改，葉青霄上月在京中也看到了，是軍匠首創，按理說不足一月，傳不到章丘那麼遠的地方，難道是章丘那個匠人與其冥冥間神思相通？

這不過是小小改，念頭一閃而過，葉青霄也未在意太多。

這時，馬車上又下來一名婦人，格纖巧，掀開帷帽后出了一張的面龐，雖有一定年紀，卻不失韻致，正是葉謙續娶的妻子徐菁。

葉青霄聽說這位嬸嬸比三叔還年長一些，從外貌上倒是沒有任何痕跡。

徐菁先前便聽到管事喊四公子，這時先吩咐婢去後面的車架請姑娘，他們相遇得突然，毫無準備，後頭怕還不知道。

待徐菁走過來，葉謙為介紹，「這是我大哥家的子青霄，當年蔭補了主簿，又進士中第，如今在大理寺差遣。」

葉青霄忙稱呼嬸嬸，徐菁也溫聲應了，微微笑道：「蔭補授后還能苦讀登第，可見侄兒勤勉好學，卓爾不群。」

葉青霄輾轉大名府與大理寺，也算練下一些眼力，這位新嬸嬸只三言兩語，但和文雅，相起來很輕鬆。還有就是，他雖不便直盯著嬸嬸看，掃過去總覺得嬸嬸有些面，就和在哪裡見過一般。

再看後面，去通報的婢所站的車，簾子了，一隻手將簾子撥開，那手指白皙纖長，指尖著紅，煞是好看。想是徐菁的兒要下來了。

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鈴聲，他回過神來，「馬遞。」

他們還在驛道上，這鈴聲是軍士往來傳重要文書時才會搖響的，為的就是提醒行車避開和下一站替之人提前準備。一聽聲兒，車夫都趕將車架挪開一些。只是好幾個是章丘人，沒應對過這樣局面，難免有些慌。

葉青霄見他們手忙腳，趕也上前搭把手，馬遞疾如飛電地掠過驛道，後頭那駕車不知何時到了近前，因為轉彎太急，竟是有些不穩，向旁傾了傾。

徐菁的兒先前便停住了沒下來，這時車一，一隻手猛然探出來扶著車門，也了出來，引得徐菁驚了一聲。

僕從們急急扶車，葉青霄也下意識一手扶車，另一手想去托一把妹妹。

只是車上人一抹纖細影躍下，頭上垂著半幅紫羅的帷帽並不影響的作，也無需葉青霄的助力，穩穩落地，淡青的提花羅擺被風吹，盪不起多高，便被腰間垂下的玉環穩。

葉青霄稍稍一愣。

對方似乎對自己大膽的舉止也有些不好意思，退一步輕聲道：「失禮了。」

這聲音和綿，帶著一些南方腔調，甚是好聽，只是葉青霄總覺得有幾悉，大約和他相識的人音肖似吧，但他認識的任何人，都沒有這樣綿綿的言語。

葉青霄迅速搖頭。

「……小心些。」徐菁的語氣說不上責難，只是有些微擔憂，措辭更是含蓄。

葉謙則是不在意的樣子，說不定還覺得不錯，「揚波，來，認認，這是你四哥青霄。」

葉青霄心想。衝風至兮水揚波，與這新堂妹的子倒是有些相符，綿嫻靜之下又有些活潑。

「四哥。」揚波乖巧地行禮，手指將要去掀帷帽，管事卻來道，「老爺，車架都扶好了，並無損毀。這會兒風大了，咱們回去罷？」

葉謙想到久別的家與親人，當即一點頭，「走吧，快些回去。」

揚波的手便了回去，這一瞬，葉青霄竟油然生出一點兒失。

……

改制過伏兔與當兔后的車架比起舊式樣果然更快更穩，未時已到了皇城。葉青霄能看到，葉謙那車的簾子都掀開了——徐菁是頭一次來京師，一國之都的繁華豈是章丘可比，都城峨峨，往來商客肩接踵，面面酒旗招搖風中，宛如波濤般起伏。

從章丘帶來的仆婢更是不由自主左右張，管事連忙約束，他們收心，免得撞了車。都城街上車水馬龍的，時有人畜相撞。

倒是揚波的車簾，紋不，也許是累了，連京師熱鬧也顧不上看。

進了皇城后，葉青霄就打發家僕飛奔回去報信，待他們抵家時，已是府門大開。

仆婢們將箱籠行李抬進去，葉謙風塵僕僕，卻是要先攜妻子去拜見高堂，徐菁也有些張，在車上便簡單拾掇了一下。

葉謙與徐菁攜手在前，揚波稍落後幾步。進門後葉青霄便時常去瞥揚波，這都進家門了，揚波怎麼還不摘下帷帽。被揚波覺察到，頭側了側。

葉青霄訕訕一笑，「……這個，在家中了……」

他說著也沒法續下去了，總覺得那話雖然沒什麼不對，說出來卻有點怪。

揚波領會了他的意思，輕聲道：「四哥，我摘了帷帽可好？」

葉青霄一時沒琢磨出來，為什麼要問他的意見，揚波話語中甚至還帶了一點莫名的笑意，也不知從何而來，他只下意識地答道：「啊？好……」

揚波腳步未停，只輕輕一抬手，摘去了帷帽。

紫羅隨著作飄起，卻再也遮擋不住揚波的容。這確實是一張極為秀的面龐，有一雙瞳稍淺的眼眸，淡漠宛如含著積雪，淡紅的猶帶一抹笑意，令五愈發出彩。

葉青霄竟是心先砰砰猛跳了兩下，心魂一盪，然後才猛然發覺不對，將眼前人與某個名號對應上，霎時間驚恐的聲幾乎口而出。

這漂亮而悉的五，分明是屬於一個他討厭極了、已經消失數月的人，只是對方從未這般打扮過，他愣是用了半晌才反應過來，不敢置信地自問：這是溫瀾吧？這他媽就是溫瀾吧？！

葉青霄眼前一黑，數月前判溫瀾的那句話如在耳畔回：去哪兒哪兒倒霉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