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怎麼……」

何慶反應過來忙回頭去看皇帝，皇帝施展開手腳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在榻上，目只落於書面兒，連個眼風都沒有掃過來。

何慶回想著，他將才說的什麼來著，哦，把「人」帶出打十板子。

所以竟又是這倒霉的王姑娘惹了主子爺嗎？

他突然想通了，為什麼張得通要他聽著裡面的靜。這兩個人也許是命里犯了沖吧，第一面兒，主子爺把人家姑娘差點燙破相，第二面，這姑娘害的皇帝了一個月的膏藥。這第三面兒……怎麼得了哦。

「來，過來。」

他著頭皮把王疏月往外頭帶，皇帝的規矩，挨板子的人是不可求饒的，否則打得更多。所以何慶生怕王疏月開口，只管拉著往外走。王疏月的擺卻不知什麼時候勾在了一隻書立上，被何慶一扯拽，竟「刺啦」一聲劃拉開來。

何慶嚇得心臟都要停了。

皇帝口中「嘶」地吸了一口氣，這一聲酸了他的牙。

「放……」

他放下書，「放肆」的「肆」字還沒出口，卻見那人竟堂而皇之地蹲在書架前去解勾在書立上的擺，形有些眼，顯然不是春環。

那姿勢很不規矩，背對著皇帝，勾著的地方低，便一隻半跪，腰佝僂得厲害，後來為了瞧清楚癥結，整個子都低伏了下去。

何慶嚇得不行，怕皇帝要加責，忙斥道：「磨蹭什麼，趕跟著出去領板子。」

王疏月心裡很是無奈，雖然還不知道為什麼頭一次當差就要挨板子，但也不是故意磨蹭。板子要挨，但也得把這糾纏解開再去吧。想著，竟也沒應何慶的話，專心與對付那書立。書立是木製的，年生久了，裂了一，擺正嵌在那裡，十分不易扯出。

何慶只恨皇帝面前使不利刃，不然他真想拿把剪子來替王疏月剪一剪子。

皇帝瞇眼看著那狼狽的背影，漸漸得也看出了點意思。

「王疏月。」

何慶心頭一，一回頭卻見皇帝已經站在了他的後，這邊王疏月聽著背後這毫無緒的一聲，忙丟開手跪直子，但那牽扯著，轉不過，只好仍是拿背對著皇帝，朝著書架磕了個頭。

「奴才在。」

皇帝低頭往手邊看了一眼，這人也是用了力的，奈何春綢被勾破了，卡了木紋里去了，任憑勒紅了手掌也沒能扯出來。

皇帝往書架前走了幾步，彎腰一把握住那半截子擺，向上一提，一下子便把那半截子扯斷了。這利落的一聲，別說何慶嚇得跪在了地上，連慌張張從外面進來的張得通都跪在了門口。

皇帝直起，理整袖口，又拍了拍手。

「你轉得過來？」

「是，轉得過來。」

王疏月不敢起來，就這麼跪著挪回，伏低道「奴才知罪。」

皇帝笑了一聲：「對，你說這句話，知罪，知罪。朕看你是豹子膽，說完知罪，心裡頭僥卻幸得很。面上懼，心裡悍，骨頭又。」

他說著，把手上書拋給何慶。

自己回走到榻上坐下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這一坐似乎又把好了個把月的腰疼扯回來了。他解下手腕上的翡翠盤珠，擱在榻幾上，反手過去摁了摁之前的扭傷，這會兒又覺得像不疼。

皇帝悻悻然地收回手。

將才那一下，多半是見了這不知規矩的人，給氣的。

敬事房的太監在外頭備好了板子，預備著進來回話，卻見張得通跪在門口。裡面的人也都是跪著不出聲，到不敢貿然進去，躬在張得通耳邊問道：「張公公，這會兒萬歲爺是什麼意思呀。要不。您給請個話？」

張得通白了他一眼，給了個手勢讓人滾。

那人忙頭退了出去。

「你南書房，是誰的意思。」

他這麼問，其實有點明知故問的意思在裡面。

務府敢這麼挑人，一定在太后那裡得了明白話。太后從前就喜歡往他面前薦子，但都是蒙古旗的人，他不喜歡，也不能說什麼，可這個王疏月是怎麼回事，他才辦了老十一，他的『側福晉』就補了南書房，太后是來噁心他的嗎？

「是務府的意思。」

好得很，也真能周全，連太后的名義都不提。

皇帝以為這就完了，誰知後頭還跟了一句。

「務府的人來奴才家時，跟奴才說了的，主子爺的意思才是務府的意思，讓奴才千萬要記著主子爺的恩典。好生伺候。」

皇帝真的是被氣得腰疼。

「哦，你還知道要記朕的恩典。王疏月，你既已在南書房當差，連答應都不會？」

「回萬歲爺的話，奴才會，但萬歲爺喚的是春姑姑，奴才學了規矩的，不能胡答應，否則就是在主子面前輕狂搶臉，要挨板子。」

這話沒什麼病，可怎麼就聽起來那麼不痛快呢。

皇帝失了語。

其實這會兒跪端正了，雙手規規矩矩的地疊在額頭前面，樣子還是順眼的。如果不生這麼一張，太後放進來就放進來，他將就使幾日，再找理由打發就算了，可往疏月不聲將他的軍，他活了二十多年，從來是他的規矩大過天，無論從前在王府，還是如今在宮中，誰讓他這樣窘過，怎麼忍。

皇帝僵著背脊沒說話。

張得通和何慶卻沒大聽懂這二人鋒的門道。遙遙互了一眼。不得要領，又齊刷刷向皇帝那頭瞄去。

皇帝正過撐開的窗戶一隙，看向外面。

敬事房的路子規規矩矩地在春凳兒邊候著。那板子就架在春凳上，漆著紅漆威風零凜凜的，駭人。

他話都說出去了，這會兒肯定是收不回來了。

再有皇帝也覺得，該打還是要打，既然已經近伺候，照著規矩煞煞的子是好的。

其實平時皇帝從來不會費一點子心去調（和諧）教邊伺候的人，尤其是人。使得好的就使，使不好的就打發，留下來的諸如春環這些人，都是把他的軌距得溜的。今兒也許是剛出了孝，心松泛下來，又看了好文章，興緻還沒被王疏月敗盡。皇帝看著那敬事房子的杖，又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王疏月，掐前起榻幾上翡翠走珠，竟在心裡拿，十板子下去，王疏月那把瘦骨頭會什麼樣。

就這麼拿了半天，實在算不準。

真的太瘦了，也許三杖就能要了的命。

皇帝覺得自己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。對人應該也是一樣的。

「曾呢。」

曾和春環剛回來，看著敬事房的架勢，不敢進來，這會兒皇帝傳他，忙進來道：「奴才在。」

皇帝收回目，「誰在教規矩。」

「回皇上的話，是春環。」

「打十板子，發放出宮。」

張得通和何慶都鬆了一口氣，門下的春環卻煞時白了臉。

「主子爺，是奴才的過錯……」

「朕讓你說話了嗎？王疏月，你自難保！」

他把的話抵了回去。

自難保四個字似乎還是有威懾力的，果真不敢再開口。偃旗息鼓地又把頭埋了下去。那一截子雪白的脖子又在了他眼前，之可斷。皇帝這才覺得自己口的氣稍微順下來了。

張得通尋了個空，起到皇帝旁道：「主子爺，您昨兒給主子娘娘留了話，今兒要去長春宮用晚膳，這會兒到時辰了。」

皇帝站起，走到王疏月旁時，掃了一眼的襟下擺，道：

「水蔥綠真是難看，給做寧綢的裳。」

說完，走到門前，又回頭點著人補了一句：「紫褐的好看。」

這才讓人擺駕長春宮。

到最後，太監們都在為王疏月逃過一劫，皇上沒發作殃及他們這些個池魚而慶幸，除了王疏月心裡愧疚之外，竟沒有一個人同春環。

那十板子是實打實地打下去的。對一個人來說，真的是皮開綻，春環挨打的時候是被堵了的，挨完后皇帝已經走了，也就沒讓去謝恩，又是要出宮的人，敬事房連前人的面都懶得給了。人就這麼被兩個太監架著悄無聲息地拖走了。

曾等一切都平靜下來，才敢來找何慶問話。

他也不好問得太明白，於是開口的第一句是：「慶子，主子爺今兒的心是好還是不好啊。」

何慶抓了抓腦袋：「你問我啊，其實我也看不出來，之前和十二爺說話的時候，心是頂好的，但是後來見了王姑娘的……就不知道了，我跟你說吧，不說你問我了，你就算問張公公，恐怕也說不好，每回我們主子爺見著王姑娘的時候，都迷得很，看起來像生氣，但仔細想想吧，又不像。」

曾似懂非懂地點頭。

「那你覺得，咱們南書房以後要如何對這位王姑娘啊。」

何慶白了他一眼：「你傻啊，萬歲爺心好不好你瞧不出來，但有一點那麼明顯，你也瞧不出來嗎？」

曾搖了搖頭：「瞧出來什麼啊。」

何慶湊到他耳旁道：「我反正是瞧出來了，咱們萬歲爺，捨不得拿板子打王姑娘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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