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了幾日，皇帝賞的那寧綢氅當真送來了。

善兒將裳鋪在榻上，「萬歲爺發過話，務府的人就是勤快。」

王疏月看著那難看的，腹誹皇帝的審。

善兒見沒什麼興緻，笑聲問道：「姑娘像不喜歡啊。」

「你不覺得這紫褐的裳穿著，像那幾十歲的老姑姑嗎。」

善兒心裡頭一駭，誰得了賞賜不千恩萬謝的，竟敢這麼說皇帝賞的東西。

「姑娘，話不能這樣說，這是萬歲爺看眼的，奴才們都穿不得的，只有像春姑姑那樣，在南書房裡面伺候的人才能穿。」

王疏月起那裳的一隻袖子，袖口上繡的竟然是老梅，越發顯得老氣。所以曾的話真的信不得，什麼雅人，雅人會覺得人穿這一好看？

王疏月理解不了，嫌棄的放下，走到鏡前解辮子去了。

善兒跟過來道：「姑娘，明兒起來，奴才給您打理好，您穿主子賞的這一去上值吧。」

王疏月搖了搖：「不穿。」

「啊，為何啊。」

「為何啊，就是覺得……難看。你給收起來吧。」

王疏月雖這樣說了，善兒卻料不敢不穿。

於是也沒聽的話，仍是細緻打里好，掛在了榻前的木施上。準備明日還是勸穿上。

那日夜裡起了一場看不見的春霧。五更天的時候才漸漸開始散掉。

院裡頭有幾個早起的宮去西邊井裡取水。那時天剛蒙蒙發亮，井口旁，上了年生的黃花柳垂著纖細的枝，在漸散的春霧中搖曳，像一捧的人頭髮。

宮們拂開柳枝各自取水。

忽有一個人被什麼東西撞了個趔趄，「嘿，誰啊，是什麼鬥心，連取個地下的水都要要個……強麼……啊……」

一邊說一邊要回頭的找人，誰知話還沒有說完，就被嚇得跌坐在地上。

「死死……死人了啊……」

其餘的宮人忙順著的目看過去，只見黃花柳樹上掛著一個人。

穿著整齊紫褐寧綢氅。烏油油的辮子垂在口前，眼睛里翻出了大片的眼白，看上去是半夜裡弔死的。

「這……是哪的人？」

一個膽子大的宮人蹲在地上朝那人的臉看去，「像是……南書房的春姑姑。」

「什麼，春姑姑……怎麼會是春姑姑呢，不是後日就要出宮了麼。」

「噓，聽說姑姑挨了萬歲爺的板子后，就再也不肯見人，連曾公公去瞧，都吃了閉門羹呢。。」

「啊？」

「鬧什麼，這是你們宮該看得嗎？仔細夜裡磕撞上不幹凈的東西。」

管事的太監過來，兩三句把人轟散開來。自個站在黃花柳下，著鼻子，一面道：「真晦氣了，大早上的看這個。來啊，先把人放下來，查出來歷，好回主子娘娘的話。」

幾個小太監七手八腳地上去解繩子，人被放下來，小太監上前去查看，一個人從腰間的汗巾子旁翻出了腰牌，幾個人湊上去一看，識出了來歷。翻出要排的那個將手在上了，捧著要腰牌走到管事的太監邊回話道：

「公公，是南書房的春姑姑啊。」

「喲。」

管事太監原本不想看這晦氣東西，聽他說是春環，的，忙親自過去看，「還真是這春環姑娘。欸欸欸，你們手腳尊重些，從前是前的人，說不定萬歲爺還有話。」

「奴才們曉得。」

這邊正抬人，

那邊善兒端著水盆走來，本是過來要替王疏月取水，誰知還沒走到西井那邊，就見宮們抱著盆子七八舌地往回走，頭髮蓬蓬地，都像還沒有梳洗過。

「姐姐們怎麼回來了。」

宮們見善兒也端著水盆，忙道：「可別往那邊去了。」

善兒偏往前面看了一眼，見敬事房的在前面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，回頭道：「連薛公公都來了啊……」

「春環姑姑死了。」

「啊……春環姑姑。」

「是啊，應該是昨晚一個人弔死的，上裳穿得周周正正，洗了臉也梳了頭，還是之前那一不茍的樣子，就是不知道，到底有什麼事想不開的。哎……」

雖說沒有，宮人們大多還是敬重南書房伺候的宮。他們畢竟是最得主子心，因此也最有面。

紫城的宮和太監不同，太監是漢人，但宮卻都是旗人，旗下人有旗下人的驕傲，宮中行走也有自己顧忌，畢竟做錯了事挨打是小，但若出了大錯，禍殃及族人，那就不得了了。像春環這樣在宮裡自盡的，上面若真問起罪來，的父母兄弟姐妹，恐怕都活不了。

善兒越想越怕，往回走的腳步也越來越快，推門進去的時候幾乎一頭栽倒。

王疏月正束髮，被善兒下了一跳。忙站起來去扶。

「怎麼了。」

話聲剛落，外面的聲音就傳進來。

「都讓了都讓了，抬人走啊。」

王疏月扶善兒站好，就要推門去看。善兒忙張開手衝到門前擋住的路。

「姑娘別去看！」

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

「王姑娘，外面抬的是死人，人是上弔死的，帶著怨氣看不得，若沾染上不幹凈的東西，夜裡就再也睡不安穩了。」

王疏月沒信過這層說法，從出生開始就沒跟過有年紀的老人。十一二歲時又被放在臥雲書舍里。早斷了那些俗世間，怪鬼神的緣分，百無忌，所以才有顆人有的孤膽。但是善兒嚇得厲害，也不好不安。正要退回去。

誰知外面卻有人敲門。

「王姑娘在麼。」

善兒忙回趴在門窗上道：「姑娘才起，公公有什麼事，過半個時辰再來吧。」

外頭的太監道：「奴才們等姑娘穿戴。本不敢冒犯姑娘，實是有樣東西，要請姑娘過眼認一認。」

「善兒，把門打開。」

「姑娘！」

「要不，你避到屏風後面去。我自個出去看。」

「那姑娘千萬不要看那死人的眼睛，那死後沒閉眼的人，怨念大得很，看一眼就會被纏住的。

邊說邊往後退。

王疏月披了件袍子，推開門。

石頭階下站著的太監沖打了個千。

「王姑娘，奴才們也不敢大清早地給姑娘撞晦氣。就是……」

「沒事，公公要我看什麼。」

那人見不惱，忙接話道：「哦，您肯諒最好了。來，姑娘。」

說完，他側讓到了一旁。

太監後的人蒙著白布，雖說王疏月看起來鎮定，但太監還是怕下著。彎腰替他了個邊兒。人的白的手就了出來，那指甲上已經沒有一點了，烏烏青青得很嚇人。

那人手腕上戴著一隻青玉的鐲子，手指上還套著一隻欠著紅瑪瑙的老銀戒指。一看就是死前認真穿戴過的。

那太監指向那人袖口。

王疏月頓時一怔，那袖口繡的分明就是老梅。這死人上穿的服竟是昨日皇帝賞給的那一。

「王姑娘，您費眼認一認呢。」

王疏月沒應他，轉朝里問道：「善兒，昨日皇帝賞的裳，你收哪兒了。」

善兒仍躲在屏風後頭，「備著今兒伺候姑娘穿，在木施上呢。」

兩人一道向木施上看去。善兒一驚：「呀，怎麼沒了呢，奴才明明是給姑娘打理好了的呀。」

王疏月突然覺得自己背上的汗全部樹了起來。

「公公，死的人是誰？」

「是……欸姑娘您別，仔細嚇著您……」

然而那人的話還沒有說完，王疏月已經揭開了蓋在那上的白布。

要如何說呢。

如照背潑冰水，王疏月的子瞬時僵得如同木。

春環是沒有閉眼的，一雙眼球猙獰地向外凸出，眼白里的管子全部破了，滲出的已經凝固在了眼眶中。就那麼盯著王疏月，不見一哀怨，只見滿滿的不甘和……恨意？

王疏月退了一步。臉煞白。

「……怎麼死的。」

那太監忙上前把白布蓋好，看了的反應，也不肖在問什麼。

「姑娘別害怕，過會兒子奴才們來給姑娘挪房，賜的東西被，說大大，說小小，將才曾公公和薛公公商量了，姑娘別聲張。」

「好，可是為什麼要挪房。你們覺得，是春姑姑了賜的東西嗎？」

「姑娘，謹慎些好，這是不要命的人，若在姑娘房裡給姑娘埋了禍，奴才跟主子娘娘沒法代。曾公公要奴才轉告姑娘，請姑娘別放在心上，也讓姑娘不必急著去南書房，今兒程大人引陝西外放的員拜見皇上，曾公公伺候著呢，姑娘梳洗好了，中午再去換職。」

說著他朝擺了擺：「快快，趕抬走。」

小太監忙七手八腳的搬起板子，從東面的門出去了。

那太監回頭，見王疏月額頭上滲著冷汗，仍愣在門口沒有。只當自己前一任姑姑的的死狀給嚇到了。

「王姑娘，宮裡人多，一時有人想不開給主子添晦氣也是有的。您不一樣，您是主子娘娘指進宮的人。大尊貴呢。善兒，善兒，快扶王姑娘進去，好生梳洗，奴才告退了。過會兒好去當值的。」

王疏月往南書房去的那一路都在想，春環為什麼會上吊自盡。又為什麼會穿著皇帝賞給自己的那寧綢裳去死。

大明亡國的那一年，的確也有很多人追隨大明皇帝去了。他們死的時候穿著前明的冠，留髮不剃頭。那是漢人的氣節，寧死也要保持著祖宗的規矩，斷頭不斷發，永不降滿清朝廷。

春環的死和他們不一樣，卻又有某種本質相似的關聯。

王疏月一面想，不知不覺已進了南書房。

那會兒未時剛過，正是換值的時候。曾尚平原在皇帝旁研墨，見王疏月過來，便放下手中的墨錠子到旁，輕聲道：「萬歲爺今兒子不大爽快，姑娘可千萬別多話，做事慎些，啊。」

說完，又看了一眼皇帝腳邊的那隻黃銅香爐。

「裡面香快完了。記著添上。」

叮囑過這一句后。人才退出去。

王疏月走到皇帝的書案上去取香。

皇帝正趴在書案上歇神。雙手握了個拳頭著一疊摺子。額頭抵在拳頭上，半睜著眼睛，任憑腦子放空。王疏月走路沒聲音，皇帝卻聞到了上的味道。

「朕昨兒寫的那幾個字，你收哪裡去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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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章，也許有點糾結。

但我表示，還是要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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