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其實有些後悔燒掉這封信，也許該讓讀,讓知道十一的瘋狀。讓明白從前那樣維護的人是個什麼樣的混蛋。他是這樣的想的,但最後沒有忍心做。說來他自己也不想承認，這算是他頭一回笨拙地考慮起人的。

王疏月太敏,又死倔,連春環的死都能在心裏梗那麼久。若讓十一這麼徹徹地傷一次……

皇帝很頭疼，他實在不喜歡看人在他面前哭,有的時候也不是不肯憐香惜玉，是因為這些沒道理的緒他不僅對付不來,而且還十分耗力。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在腦子裏過,所以，一旦人彆扭起來,他就只想把人攆出去。

其實既然做了人間的帝王,在花團錦簇的紫城，八旗萬千如花似玉的姑娘為他備著，皇帝在樂之事上縱意些也是該的。

但皇帝從不人意，反而在這一方面很苛刻自己。

正如王疏月所想的那樣,他除了人太狠之外,在政事上，實是嘔心瀝。

前明有多君王,修仙練葯,在溫鄉里消磨。任由黨爭政,把百姓們扔在油鍋里煎。與那些君王相比,他這不惜損耗子而勵圖治的態度。以及數肅清朝堂,懲治臣污吏的決心，不知越過他們去多。

待山海平，他要做個好皇帝的。

但為此也耗了太多心力。

是以皇帝覺得，自己沒有必要反省，為什麼自己與皇后相對瞭然無話，也沒必要反省，妃和婉常在這些人，整日整日地枯坐寂等，好容易見到他，卻連眼都不敢抬。更沒必要顧及眼前這個奴才在難過什麼。

然而，他已經顧及了。

總有一種，堅行多年的戒律普然被破了的覺。

「王疏月，你今日若是敢為那個罪人哭，朕立刻將你打死。」

話音剛落，恰好張得通帶著慎行司的人進來。

一通鞋底與地面的的聲音，因為抬著那些打人的傢伙，腳步聲齊整得瘮人。

領頭的是曹立，是慎行司掌事太監。他年紀其實不輕了，先帝爺那一朝就在慎行司里管事，一般宮太監犯錯刑，各宮的主子都是不會驚他的。張得通今日將他傳來，路上還一直囑咐他要拿分寸，他本納悶，但陡一見皇帝面鐵青地蹲在王疏月面面前，袖口還被人拽在手中。而皇帝雖然臉不好，但到底沒有嫌惡之，甚至彎腰在遷就手臂的高低。

曹立明白過來，為何之前杖責春環的太監回來，不議論春環，反而要議論那個沒有挨打的王疏月。

千頭萬緒心頭一過。

他老辣，和張得對視一眼。只令跟去的人擺好那駭人的陣勢，之後包括他自己都退回到穿堂里候著。

皇帝拿王疏月最怕的東西去。

但皇帝自己也清楚，只要說一句同賀臨相絕的話。他就會赦。

那黑漆漆的板子就架在王疏月對面。似乎一子下去，就能砸碎的骨頭。

皇帝索什麼話都不說了，他吞咽了一口，竭力把火氣往腹中，著臉等王疏月跟自己開口。

然而什麼都沒有說。反而鬆開了他的袖。

環抱住雙膝。

低頭哭了。

被賀臨傷到了。

富察氏的話無論有多麼傷人，也不見得能真正刺傷王疏月。因為對賀臨問心無愧，這與沒有什麼關聯，是為子，在這個不由己的世道中，立世的道理。也沒想用這些去換賀臨的『』，但要認可和尊重。

顯然，賀臨誤會至深。

認可和尊重，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。王疏月在意嗎？

很在意。

畢竟這是辜負，也是狠狠的。

出了臥雲舍，猛一頭扎俗世的海，人複雜的命數，偏執的緒，三綱五常，三從四德。俗世汪洋里的海里每一滴水，都能嗆疼心肺。

王疏月顧不上那個揚言要打死的皇帝。把這麼多日照料皇帝的疲倦，心裏的委屈一腦全部倒了出來，不抬頭，也不說話，哭得肩背聳。就連張得通都不忍再聽了。

皇帝無措地站在邊。

話已經說出去了。但怎麼可能真的打死。

他習慣了威嚇，這種說話方式對駕馭文武百很有用。

在大多數朝臣眼裏，皇帝是個沒什麼人味的皇帝，就事論事，說話往往抓拿著要害之，一針見，直說得那些見過風浪的老臣，都心驚跳。就算是外放的員，也都聽說過這位皇帝言辭嚴肅誅心。之前有一個南方的總督回京述職，程英引見前，連著問了程英十句：「皇上今兒心如何。」

程英說「因十一爺之事，似有焦意。」

那總督大人因程英的這一句話，在值房外候召的時候，出了三回恭。

這樣的君臣相，多麼收放隨心。

皇帝自如了很多年。但如今面對王疏月卻不自如了。

他有些後悔把話說得太絕，不像是王疏月，反而像是自己

張得通與何慶心驚膽戰地看著那一坐一立的兩個人，生怕自己出一點聲，就會綳斷皇帝的弦。

好在皇帝儘管是暴起了額前的青經，也仍然在忍。

就這麼盯著王疏月，直到漸漸把緒都發泄夠了，肩背平息，哭聲也慢慢止住下來。是時才開口道：「哭夠了？」

王疏月終於肯鬆開抱著膝蓋的手，哭得太久了，人還在泣，肩骨也跟著一起一伏。半仰著頭，將眼淚忍回去，一面自己著前，竭力平息。

皇帝沒有說什麼，站在旁沉默地等著。

又過了好一會兒，終於順平了中的氣，站起，從新跪下來。

「奴才前失儀，請主子責罰。」

皇帝抬頭，向穿堂中的曹立擺了擺手。

張得通見此總算鬆了口氣，忙拽著何慶跟曹立一道退出去了。

西稍間外剩下了他二人。皇帝把那方氈墊子踢到階前，撐開，就著在階上坐下來。

「你跪到下面去。朕這樣看你不舒服。」

紅著眼睛抬起頭來：「君無戲言，奴才都是要死的人了，跪在哪裏不都一樣嗎？」

話音剛落，背上就挨了皇帝一掌，力道並不重，也只是子往前傾了傾。可皇帝聲音卻陡地提高：「別把朕的耐耗完，跪到下面去！」

沒再違逆皇帝。

起跪到了階下。

月清清涼涼，拖長了階上人寂寥的影子。

「王疏月，朕今兒話重了，但朕是皇帝，你聽著不舒服，過了就算了，不用拿什麼君無戲言來試探朕。」

「是。」

這一聲「是」應到倒是誠心的。

「奴才在主子跟前，本不該悲，更不該由著子當著奴才們的面胡鬧，讓主子難堪。」

泣還沒全然平息，說著，肩膀又抖了抖。忙伏下去掩飾：「奴才知錯。主子容忍奴才至此，奴才心裏著實有愧。謝主子不殺之恩。」

皇帝笑了一聲：「你總算把腦子拎清了。王疏月，記著朕跟你說過的話，朕怎麼想，你就怎麼想，朕不準你死，你就好好活著，朕在，沒有人敢你死。」

「主子，奴才也有一句話想問您。」

「問。」

「主子為何願意把奴才留在邊。」

皇帝被問住了。怎麼說呢，說自己貪帶來的那份安定嗎？

不可能，皇帝說不出口。

於是他費勁想了半晌，方想出了一個看起來還湊合的理由。

「你那手祝寫得好，朕喜歡看。」

「字嗎？可是奴才自從了南書房，做的都是端茶倒水的事，從來沒……」

「王疏月！」

他吼得一愣，之後趕忙住了口。

皇帝摁了摁額頭，牙齒齟齬。

對，只是哭了一場。眼眶紅腫，聲音發啞，也就是看起來可憐而已。

「你想聽朕說什麼？啊？朕使得慣一個奴才，要什麼理由？」

王疏月抬起來，淚痕倒是幹了，但嚨還哽著。

「其實，奴才知道主子使不慣奴才，也知道，皇後娘娘把奴才放到主子邊，主子很不自在。但主子還是對奴才有仁意，奴才心裏是知道的。」

皇帝並不排斥王疏月看著他的那副模樣。這個人的眼神很乾凈，沒有畏懼，也不見得是冒犯。哭過一場之後，泛著水，竟莫名有些人。

皇帝平袍子，將手搭在膝上。耐心地聽往下說。

王疏月跪坐下來。半仰起頭。

如此一來，兩個人當真是坦然相。

「主子，王疏月是微塵一般的人，從前拿著主子的銀錢，一心都在臥雲書舍。散漫慣了，也不知道怎麼順從諒主子的心，甚至還自以為對主子好，拿繩子做大不敬的事，主子沒有怪過奴才，奴才心裏，但主子很嚴厲，奴才有話，有時，又怕犯主子的法，不知道怎麼跟主子說。」

皇帝沒想到會說出這些話來。

一時不知應什麼。

「朕……讓你不敢說話嗎？」

說著，他把頭稍微偏向一旁：「朕不過是想知道，你心裏究竟在想什麼。」

「也不是不敢說……奴才……實已被名聲所累。奴才今日在皇上面前失態，不是為了任何人，是為奴才自己。母親臨去的那年，一直對奴才說，希奴才能幹乾淨凈地活著，哪怕以後寂寂無聞，只要能找一個間屋子，有個容之，清清靜靜地活一輩子都好。但奴才……」

垂下眼來。

那段潔脖頸又在了皇帝的面前。那是皇帝最喜歡王疏月的一地方。雪白無暇，如同寒玉一般。

「奴才辜負了母親。」

這一番話說完。兩個人都沒再說話。一跪一坐地沉默了好久。

東方泛出了白。月華門傳來啟鎖的聲音。

「王疏月。」

皇帝突然開了口。「你要一間屋子是吧。朕把翊坤宮給你。至於你說的名聲，朕想過了，天下人的名聲都是朕賞的，朕樂意了，可以準陪著朕名垂千古，朕不樂意，就讓臭萬年。王疏月，朕給你的名聲，除了朕能褫奪以外，誰都損不了。」

王疏月怔住。

漸明的天照亮了皇帝的臉。

他仍然坐著，卻彎腰出一隻手給。

那在寢外的手腕上，還殘留著之前用繩子捆他留下的來紅痕。

「王疏月，你好好活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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打死不承認心+不敢心二人組。你們可還好。

既然不小心點到發表。那就提前發了吧……

好了，我羅里吧嗦二十幾章。終於開啟為妃模式了。

還有，我個人覺得吧，這篇應該是個非主流1V1。線其實不。

皇帝是好皇帝，王疏月是好姑娘。但我就是不知道，這篇我為什麼寫起來那麼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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