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

夏芍藥從雅間出來，迎頭正撞上個年郎君，長玉立，月白衫兒，珠玉冠子，朝著笑，卻是城裡何家的大孫子。

夏家種著芍藥，何家種著牡丹，在城裡都是出了名的。雖是兩種花，可都在花市上有鋪面，逢個花會兩家還能攀扯些。夏芍藥跟著夏南天出去的時候也見過何大郎。只這半年來料理家中事兒，也有在花市上偶遇的機會。

想到方才的話也不知道何大郎聽了多去，面上不住一紅，只行了個禮，見何大郎咧著一白牙笑著還禮，沒來由肚裡添了一把火，忍著氣兒與他錯過去了。

尋常人聽到別家私事，早捂著耳朵走了，偏何大郎臉皮厚，還住腳多聽了一耳朵，見到夏芍藥還出看戲的笑來，這就讓很不愉快了。

何大郎直盯著的背影瞧，聽見雅間門響，見寒向榮反應過來追了出來，還笑嘻嘻一指：「早走了。」倒讓寒向榮面上更不好看。

他也不管，徑自去了隔壁雅間，見著兩三個好友正推杯換盞的等他，中還有個家中種金桂的吳姓年戲笑：「大郎可不是被娘給絆住腳了吧？」

何大郎回味一番夏芍藥的模樣條兒，竟然點頭：「可不是，遇著了個花兒，這才晚了幾步來。」接過罰酒就往裡灌，喝一杯就咂咂，渾是個無賴相，一氣兒灌了三杯才罷休。

可嘆夏家只這一個兒，偏還要招贅，不然倒好上門去提親，年紀與他也相仿，他瞧著這子又辣又嗆，只面上妝相，待了閨房也不知得何等綺景，可不就對了他的胃口？！

夏芍藥原路返家，先去了自己屋裡洗漱，又換了家常打扮，往廚下過問今日夏南天的飲食湯藥，這才往靜心齋里去了。

夏南天這兩日上才鬆快了些，卻也不過是在熬日子罷了。他自己覺著自己是好不了了，就盼著兒有個靠手。他這樣家財，就算是自己願意讓兒立戶，可族裡定然是不同意的，等自己撒手西去了，夏芍藥一個孤，哪裡拗得過族裡？

到底還是錢財招禍！

聽到腳步聲，才睜開眼睛時，便瞧見兒微微抿著兒朝他笑：「爹爹在想什麼？」

夏南天也不同閨彎彎繞，都到了這時候，自家閨也是個能立起來的子，便也笑：「爹爹在想你的婚事。」錢財多寡他如今都已經瞧開了，能安立命就，太多了沒得招人眼紅。只夏芍藥的婚事讓他掛心。

房裡侍候的丫環僕人見得父倆要說私房話，俱都輕輕退了出去。

夏芍藥拿了小銀勺緩緩在葯碗里攪著，輕輕吹幾口氣，等不那麼滾燙了才好給夏南天口，自家也無赧之意：「我今兒出門去了，」不等夏南天探問，便全盤託了出來：「將二表哥往年送我的那些東西都還了回去，以後大家橋歸橋，路歸路，只當尋常親戚來往便。」

夏南天心裡便替兒難過起來，他原看好寒向榮，只想著兩小兒青梅竹馬，打小相合，再結一門滿姻緣，哪知道最後卻是這種結果，真是要令人忍不住唏噓。

他當時沒有直接拒絕夏南星，便是考慮到兒對寒向榮的心。將事給聽，沒想兒卻是個果決的，在這件事上毫不拖泥帶水，利利索索就將事了結了。

若非他子骨不中用，又何至於讓兒忍痛斷？回來還要向他陪笑臉，也不知道心中得難過什麼樣兒呢。

「都是爹爹不中用，才讓你委屈了！」枯瘦的手接過夏芍藥遞過來的葯碗，一口飲盡了，不防裡讓塞了個餞進來，還笑得出來：「兩家結親，就算是爹爹與姑姑是親兄妹，也沒道理弄的兩家都不高興。姑姑會不得兒子，爹爹捨不得兒，大家各走各道，不是正好？」

「那你呢？你就不難過？」

夏芍藥接過空了的藥房，放在床頭漆木托盤裡，這才悵然一嘆：「我不知道哎。」見夏南天猶自不信的眼神，便捧了臉，煩惱道：「我原還想著，自己必定是要傷心的，要是跟二表哥斷了。可是真見了他那模樣，明明知道咱們家的打算跟姑姑的打算全不在一條道兒上，他卻問都不問我一聲，只興頭頭沿著姑姑劃出來的道兒去走，便說不出的失，反倒不難過了。」倒好似熱心熱腸給倒澆了一盆雪水來，撲忽一下便涼了下來。

亦或是數月的歷練，以及寒家推的態度，寒向榮聽從父母之言連前來探病都不曾的行為，早已經讓心裡涼了下來，只不過沒有徹底死心罷了。

夏南天反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了，只抬手在腦袋上輕輕的了兩下：「我的芍藥長大了，見事明白，爹爹只有高興的份兒。」

夏芍藥便將那副愁腸換了笑，還調皮的眨眨眼睛，「若是二表哥能擰著姑姑姑夫要跟我在一起，我大約就不會將東西送回去了。爹爹你說，我是不是有點壞呢？竟然想著教表哥跟姑姑姑父對著干，只護著我一個呢。」

夏南天倒被逗笑了，拿手指點的額頭：「你沒聽說過無商不啊？若是你太好了，不肯學壞一點，爹爹就更不放心了。」到時候只怕要被別人吞的骨頭渣都不剩了呢。

到底還是希兒能夠氣一些，獨當一面，不被別人擺布，腳下的路才能走的順暢。

只父兩個就寒家之事了結了，可夏芍藥的婚事卻真正讓夏南天犯起愁來。

自來便是父母之命，妁之言。他自己起不了，總不能讓夏芍藥自己個給自己張羅吧？哪有姑娘家請了人上門給自己說親的？這也太驚世駭俗了些。

傳出去只怕要被人嚇跑。

若是沒有與寒家這回事，倒好讓夏南星出面幫忙張羅，但恐怕有此一事，寒家恐惱了夏家，這事卻不好再請夏南星出面了。

夏南天愁的都快睡不著了，沒想到夏芍藥卻在他面前打包票：「爹爹再沒可愁的，你閨生的花容月貌，又家財萬貫，想招個上門婿有多難？！等我將人給你帶了來，你等著喝喜酒就行！」

夏芍藥的婚事如今就是夏家頭一樁大事，如今連那點小兒的綺思都沒有了，索當一樁生意來看。能談的攏便作了這樁買賣，談不攏就換一家試試。

心裡這樣想著，面上連一意也沒有了，只當儘快完老父的願一般。

夏芍藥在靜心齋里言辭鏗鏘，向夏南天打了包票，才出了靜心齋的門就犯起愁來。

倒是年郎一抓一大把，可真要尋個合適的人招贅，卻非一時之功。

愁歸愁，家裡的事跟花圃的事卻不得不打理。最近這些日子事忙，都有小半月未去花圃了，吩咐了去套車，回房便換了一窄袖長衫，將頭上釵環都去了，只用個嵌紅寶的冠子束著，帶著素娥便往城外花圃里去了。

城裡，做各買賣的都有。只吃著種花這碗飯的人家怕也有數百戶人家，排得上名號的也就那麼幾家，其餘花農略過不提。

夏芍藥一路坐著馬車都將家裡的事翻來覆地的想了又想，生恐在自己手裡有什麼岔子。年紀小，又是獨自持著家裡的生意，等到了夏家花圃，還想著與夏家好的吳家老太太要過壽了，好送兩盆芍藥進去當賀禮的。

夏家花圃說是花圃，其實卻是個佔地頗大的莊子，只裡面不種莊稼，只各種心培育著各芍藥花。才進得莊子，下了馬車便有老管事夏正平迎了上來問好，又問起夏南天的：「老爺這些日子上可大好了？」

老管事夏正平是夏南天邊跟大的小廝，一輩子忠心耿耿，如今拖家帶口替夏南天看著這花圃，管些人口，育花之事。

「前些日子一場兇險，這才鬆快了，我才往這裡來了。」

主僕二人正說著花，便有買花的上門，莊子里養的小廝各抱了一盆花出來，往停在大門口的馬車上裝，中間一人高長，比旁人高了一個頭去，雖著布衫，但瞧著就不似別的小廝小心翼翼，似抱著命子一般，他反顯出隨意來。

但就算瞧著隨意，那花盆在他手裡也穩穩噹噹，不似要掉下來的樣子。

夏芍藥便奇怪：「平叔，添新人了？這一個我怎的沒瞧見過？」

夏正平打眼一瞧，就笑了出來：「姑娘可是忙忘了，這一個不就是你三個月前去報國寺替老爺祈福，路上救回來的人嗎？當時下著大雨，到了莊上，城裡來報老爺病的急，你就將人丟在這兒走了，將養了許久才好了，又不願意離開，說是沒活路了，我就做主將他留下來了。一向在後面的，今兒前面人手不夠，想是被拉到前面來當差了。」

夏芍藥約似記得有這麼回事，目不由閃了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