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今日喜宴前來的賓客，夏景行無一人認識，但這些城裏的年郎君似乎對夏家的新姑爺十分的熱，揪著他死命灌酒，讓他充分領略到了人民的熱。

見新郎倌從新房裏回到了前廳，被一堆年郎君們圍在中間不開，夏南天便招手讓他過去，當著滿堂賓客告罪：「今日大家能來喝小與姑爺的喜酒，在下十分謝大家給夏某人這個薄面，鄙府姑爺以後就是在下的兒子，要與小一起支撐門戶，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在下這對兒。在下生病多日，實難支撐，就不陪諸位了……」

他能撐到現在，已經是到了極限，再坐在席間與眾人周旋，萬一昏倒在宴席上，反而不，索趁著還有神頭，先行告退。

眾人七八舌送夏南天，裏多是吉利話兒：「夏老弟今日家中辦喜事，過幾日定然子康健，咱們有空再去明月樓小聚……」這是舊友。

「四哥，等你好了兄弟非跟你多喝幾杯不可！」這是族中的堂兄弟。

夏南天一一應承，這才被小廝抬回了靜心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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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家辦喜事，除了寒家人一肚子彆扭之外，夏家同族也多有非議。

特別是曾經帶著人跑來要給夏南天過繼的夏老三心裏別提多難了。他原還想著，夏南天這注財，他總能發一發的。

族裏那些個人他都試探過，但凡自己家裏兒子有機會承嗣，都想著獨吞，或者只讓他喝點殘湯剩水，獨夏九郎面上瞧著憨實，心裏卻是個有算的，一早就提出來：「但凡平哥兒能做了四哥的兒子，將來那一房裏的東西著三叔挑。至不濟咱們兩家一人一半，侄兒還能虧了三叔不？」

夏老三這才熱幫夏南天張羅過繼事宜。

哪知道他一腔熱被夏南天兜頭一盆涼水澆了下去，總想著依夏南天的景，活不過幾日去，到時候留下一個孤，再明能幹難道還能拗得過族裏？

沒想到夏南天悶不聲兒就擇了婿，替閨招了一個上門。

夏九郎自得了三叔公的準信，說是能讓他家平哥兒順利過繼到夏南天膝下，在自己家裏轍便擺出了財主的款兒，張口便是：「待過些日子，便有花用不盡的金山銀山，還有甚是我買不來的？」

他妻子殷氏是個謹慎婦人，還勸他：「這事兒還沒定下來，你也別瞎嚷嚷，嚷的大家都知道了，萬一沒辦可怎麼好？」

「呸！」夏九郎啐了殷氏一口：「婦人家懂什麼？！還不快給我沏一壺茶來？」往日瞧著憨厚的人竟也張狂起來了，牛皮都快吹破大天了。

殷氏抓一把茶葉子，還是舊年的陳茶，嘆口氣去給夏九郎泡茶了。

等族裏各家接到夏南天派人送去的喜，夏九郎頓時傻眼了，拿著喜就往夏老三家裏沖，抓著他的胳膊差點將夏老三那把老骨頭給碎了：「三……三叔，這是怎麼回事？不是說好了要我家平哥兒過繼的嗎？怎的又招贅了？」

夏南天既招贅了，那定然是不會再過繼的。

當日夏南天拒絕了過繼之事，夏九郎並未去靜心齋親耳聽到，而夏老三回來之後還滿口應承：「老四應承了下來，只再等等。」

這一等就等來了夏芍藥贅婿門。

夏老三是有苦難言。

他原本覺得有十分把握的事，哪知道夏南天竟然撐到了現在，還有神頭給兒辦喜事，瞧著倒是比上次他見過的時候氣要好許多。

夏九郎日夜都想著要做宅門裏的老爺，一朝算盤落空，待聽得夏老三吞吞吐吐說夏南天沒答應，當時就拒絕了，直恨不得把夏老三給撕撕吞下去，眼珠子瞪的都快凸出來了，「三叔你這是耍著我玩呢？」

他風聲都放出去了，族裏堂兄弟們擎等著給他賀喜呢，急的連禮都備下了，就盼著到時候也能沾沾。也有心裏泛酸的，背底里不知道說了幾籮筐的酸話，等收到喜，風言風語倒散開了，夏九郎臊的都沒辦法出門了，心裏將夏老三給恨了個臭死。

便是他兒子平哥兒出門，如今也有族裏的堂兄弟攔在他面前取笑：「平哥不是要去福嗎？怎的還在這泥坯房裏住著苦呢？四叔——你爹沒來接你啊？也不對，聽說你爹病的都快咽氣了，你還不趕著去侍候，在這裏瞎晃什麼啊？」

那等刻薄的言辭，都是家中父母時時議論，小兒聽在耳中，取笑起平哥兒來，便模仿著父母，似模似樣，被夏九郎聽在耳里，真是心肺。

今日喜宴，夏家族裏旁的人家都來了人，備了份薄禮來吃一杯水酒，獨夏九郎一家沒來。

——實是沒臉登門。

夏老三臊眉耷臉坐在上座，喝著夏家宅子裏的陳年佳釀，心裏直泛酸水，總疑心這酒釀的味兒不對。

族裏與夏芍藥同輩的堂兄弟們拉著夏景行介紹族裏的人，聽到夏老三是族長之時，還特意敬了他一杯，夏老三將這杯喜酒灌下去，都不知道是個什麼味兒。

寒取雖不知夏家族中打算，可算盤落空，與夏老三都算是失意人，又不幸坐在了同一桌上，相對而飲，沒多久就喝的爛醉。

寒向荗要看顧父親，不免顧不上弟弟，只先時看夏景行被何大郎吳三郎以及夏家族中堂兄弟圍著灌酒，只寒向榮悶頭喝酒，再一轉頭，他卻已經不見了蹤影。

寒向茂倒是有心想看顧兄弟，怕他鬧出什麼不好聽的事來，但寒取揪著兒子不放，他只能招手讓最近的小廝過來，「二郎喝了酒，快派人去尋一尋。」

那小廝立刻轉便往後宅奔去，到得思萱堂，問門口的婆子：「可瞧見過二表爺沒？」

那婆子也喝了兩杯酒，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：「你這猴兒，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麼地方？這是新房！二表爺喝醉了酒，不家去歇著，跑新房裏來做什麼？」

小廝在夏家後院裏到轉了一圈，都沒尋到寒向榮。他之前恰是奉了夏南天的命要盯著點寒向榮，只座上有位賓客喝了酒想更，讓他帶路，等他引了客人回來，再瞧時座中已不見了寒向榮的蹤影。

只這會兒見寒向榮沒來新房鬧騰，思萱堂里靜悄悄一片，惴惴不安的想：或者二表爺醉了自己回家去了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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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院裏鬧酒到了半夜，賓客們才散去了一多半，還有那喝醉酒的幾個，想要將夏景行灌醉，反被他給灌的出溜到桌子底下還嘟嚷著：「兄弟好艷福」的何大郎，吳三郎等人，都醉了個爛死，被夏家管事帶著小廝給抬到了前院客房，各灌了一碗醒酒湯，安頓了下來。

夏景行腳下打飄，一步步往夏家後院走去，小廝要扶他，被他推開了：「我自己走回去，你們留在這裏收拾東西。」喜宴散了之後，到一片狼藉，恐怕要收拾大半夜了。

遠遠瞧見了思萱堂的燈，他腳下便加快了幾步，還未到得近前，便聽得一把聲音：「表妹，我實沒想到，你對我這般絕！」

夏景行腳下一頓，立刻便想到了這聲音的主人。

滿院子賓客，能對著夏芍藥喊表妹的，除了寒向茂，便是寒向榮了。

寒向茂已經親，早就攙扶著醉酒的姑老爺回家去了，那這聲音便只有寒向榮了。

夏景行下意識的便停住了腳步。

這條路是個三岔路，左右兩邊各植了花樹，向左是去靜心齋，向右邊是思萱堂。夏芍藥與寒向榮恰被這些樹旁的花樹給擋著，他倒沒瞧見。

他只看到了夏芍藥著大紅嫁的背影，卻不曾瞧見的臉，只聽得聲音極為平靜，宛若平常般道：「二表哥喝醉了，若是不想回去就讓管家帶你去前院住客房。今兒是我大喜的日子，二表哥能來賀喜，我很開心。」

寒向榮的聲音卻十分的激：「表妹，你怎麼能這麼對我？你怎麼能真的嫁給別人？我不開心！我心裏難！你這是在拿刀子割我的心啊！」

他的聲音里飽含了痛苦，就連夏景行這個局外人也覺得他對夏芍藥用極深。

夏景行目之，近是扎著綵綢的花樹，左手邊就擺著兩盆芍藥花，芬芳吐蕊，遠是紅彤彤的思萱堂，卻忽然之間覺得這有些紅的刺目。

夏芍藥顯然是沒什麼耐聽寒向榮傾訴衷腸，只道：「表哥快回去吧，夜深了，我還要回房去呢。不然一會夫君該回房了。」說著已經向著思萱堂的方向走去。

夏景行聽到這稱呼，又覺遠那一院子熱熱鬧鬧的紅似乎也不是那麼刺目了。

但寒向榮卻不似夏芍藥這般平靜，聲音里著絕與痛苦，連連質問：「你現在心裏一心一意只裝著他是不是？他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，倒值得你這般待他？我與你從小一起長大，你到底有沒有將我放在心上？」

「有沒有啊？你說啊！」最後一句話，近似於嘶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