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
思萱堂里，多日的喧鬧終於沉寂，上夜的丫環屏息聽著安靜的新房裡不再傳來說話聲，便和倒在耳房的小榻上假寐，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。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都睡的沉實了，忽然院門大響，外面的聲音著慌：「快開門吶，老爺不好了……」拍門聲一聲接著一聲。

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，上夜的婆子鼾聲如雷，倒是小丫頭子昨晚貪吃，多吃了兩口醬肘子，喝多了茶，這會被尿急憋醒，聽到拍門聲，嚇的，使勁推了推邊的婆子：「宋媽媽醒醒，媽媽醒醒……」

最近夏家上至夏芍藥，下至婆子丫環小廝都跟陀螺一樣，忙的腳不沾地，都繃著一弦要將這場喜事辦的風風，面面。等喜宴散盡，所有人都鬆懈了下來，倒頭可不就睡的沉了。

新房裡，昨晚夏芍藥起先還帶著幾分尷尬，與夏景行聊過幾句之後上眼皮與下眼皮已經止不住打架，很快就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
夏景行這些日子倒是在別院里休養，比清閑多了。好吃好眠，聽著邊平穩的呼吸，倒是忍不住一笑。這丫頭平時聽說在外面很是明能幹，對自己家裡人倒好似有些迷糊不設防。

想到他如今也算是的家人，雖不知他的喜惡，到底也是竭盡所能，還想著讓他學文習武，但有喜歡儘管去做，心不由了下來。

外面的拍門聲響，耳房的丫環還沒醒，夏景行倒聽到了，立刻翻坐起，將外袍披了起來，輕輕去推夏芍藥，「芍藥，醒醒……」卻是初次喚閨名。

夏芍藥睡的極沉，累極而眠，且眼瞧著這幾日夏南天氣一日好過一日，心上憂愁去了一半，被夏景行推了好幾下才醒，人還有些迷迷懵懵，院子里丫環婆子已經去開了門，往新房來報信了。

「外面在吵，好像有事。」

夏景行穿好了外袍，系好腰帶，套好了靴子去開門。

素娥頭髮都散著，服草草穿好，也是才醒了慌慌張張來傳話：「姑娘，老爺有些不大好……靜心齋來人，想讓姑娘過去一趟。」

靜心齋前來報信的是丫環多玉，生的壯壯，老實頭一個，這會兒嚇的人都有些傻了。被素娥引著進來，一頭就跪倒在了青磚地上，「姑娘，華管家說老爺怎麼都不醒……」

夏芍藥眼前一黑，差點朝後倒過去，被夏景行眼疾手快，一把扶住，倒進了他懷裡才緩了口氣，眼睛閉了一瞬，才緩緩睜開，人已經是鎮定了許多，推開夏景行的手就去拿服，卻又嫌喜服累贅，立刻吩咐素娥：「給我拿件家常服來。快！」

失態也不過就是初聞消息的這一下子，很快就打起神來，鎮定下來迅速下地穿，套了件家常的蓮青襦，釵環一概皆無。頭髮也是隨便攏了一把就要往靜心齋去了，才到了門口似又想起什麼，扭頭招呼夏景行：「夫君也去。」就算是不招呼，夏景行也是準備一起去的，只是難得在這麼慌的時候還能記著他。

小夫妻倆匆匆忙忙到得靜心齋，才踏進院子，就見院子里燈火通明，丫環婆子皆面惶惶，見得夏芍藥來，倒好似見到了主心骨。

臥房裡，夏南天雙目閉，倒好似睡過去一般。華元與小丫環多春正守著夏南天，急的團團轉。

「姑娘你可來了，老爺昨晚還好好的，睡到半夜，聽得他迷糊喊了兩聲夫人的名諱，再就醒不過來了。」

夏芍藥昨晚還來瞧過，陪著夏南天說了會子話，看著他喝了葯閉上眼睛睡覺了，從靜心齋回思萱堂的路上，才被寒向榮截住的。

夏南天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，這種突發況已經經歷了好幾次，每次都有揪心之，只覺捱不過這黑沉沉的夜。眼下天還黑，街上還在宵，就算是出門去也請不到大夫，還會被巡街的兵給抓回去。

上前去夏南天的手，只覺手冰涼，手去他的額頭，額頭也冰涼，手再往鼻端移過去的時候，無端端便有些發抖，還是後跟著的夏景行在夏南天鼻端試探了一下，覺到一點淺淺的呼吸，朝遞個寬的眼神，心知夏南天這樣子，還真有些不大好。

他眼下也不過就是在飾太平，哄得些傷心。

夏芍藥便抓著夏南天的手，放平了去把脈，輕按分散零，中按漸空，重按則無，整個面都白了起來。這是自夏南天病了之後，逐漸學得的新技能，雖然不及經年的老大夫的準，卻也能得個三四分了。

記得教把脈的那位老大夫曾經說過，脈浮散無，主元氣離散，胃氣衰敗，氣消亡，氣將絕，實乃病危之兆。

倒寧願自己把脈不準，錯了脈。

夫妻倆守在夏南天床邊，聽著房裡更聲挨時辰，只盼著天快快亮起來。夏芍藥隔得一會兒就要喚兩聲：「爹爹——」夏南天依舊閉著眼睛不曾睜開。

好不容易天麻亮，前院的下人們都走了起來，夏芍藥便立刻吩咐老僕華元去請大夫。

「姑娘，請哪位大夫？」華元都有點發愁了。

城裡但凡有名的大夫，都往夏家跑過，則三四回，多則十幾回，到得最後，許多大夫都不肯來，那意思也很明顯，夏老爺這病癥只是在捱日子罷了。

「請……就請城西的張大夫吧。」最近夏南天吃的就是張大夫的葯，雖然未曾治，可是到底也算有起了。

豈料華元才出去一會，便又折返了，他邊跟著的正是管著夏家花圃的夏正平，見到夏芍藥就道：「姑娘，昨兒我在前面聽席上的客人說，報國寺的道靜法師回來了。」

他昨日一直在前面招呼賓客，昨晚前面收拾完了，就睡在了前面，天亮才醒，不知道後院的事。原還想著，大清早起來之後，向夏南天跟夏芍藥次行，回城外莊上去，才進了二門就跟去請張大夫的華元撞在了一。

夏芍藥「蹭」的站了起來，「可是真的？」面上已經帶出喜來。

道靜法師可是的最後一救命稻草，日盼夜盼，就盼著他儘快雲遊回來。聽到他果然回到報國寺了，夏芍藥還有些不敢相信，還要確認一遍。

夏正平也知道夏芍藥有多迫切的盼著道靜法師回來，每個月總要往報國寺跑好幾趟，從白日等到晚上，在佛前上了一柱又一柱的清香，往報國寺捐的香油錢都不止千兩了。

「昨兒不方便跟姑娘說，還想著今兒跟姑娘說一聲，道靜大師前幾日就雲遊回來了。」他昨兒沒機會跟新娘子說話。

華元面上也出喜意來，「謝天謝地，老爺有救了！」直恨不得拜天拜地，立時便往菩薩面前去上柱香去。

夏芍藥一下子便像上有了力量，這半夜的苦捱彷徨都散盡了，一疊聲吩咐套車，「拿大厚褥子將車裡鋪厚了，將馬車趕到院子里來，給爹爹拿兩套裳……去帳房支兩千兩銀子。」

丫環們齊齊忙開了，也回房去梳洗，好待也得收拾的整齊些才能出門。

夏景行跟著一路又轉回新房，「娘子，我也換服罷？」他穿著親時的喜袍去報國寺，也不大相宜。

夏芍藥滿腦子都是去了報國寺如何求道靜法師，這會兒才分神瞧了一眼夏景行，果見他還是一副新郎倌的打扮，心也輕鬆了些，面上還微出一二分笑意來，「素娥，去給姑爺把家常服拿出來。」自己坐在妝臺前，由丁香給梳頭。

素娥去櫥里捧出一套寶藍長袍來，白玉腰帶，還有玉佩荷包等，零零碎碎都拿了出來，讓夏景行自己選來用。這是親前早就按著夏景行的量準備起來的，甚是齊全。

二人匆忙收拾了，靜心齋里夏南天已經被抬上了馬車，早飯也不及擺，二人帶著丫環秋碧與丁香，以及夏正平一起往報國寺趕去了。

家裡就由老僕華元以及素娥去料理。

這時節街上行人極，城門都未開，直等了一會兒城門才開，城門外立刻便有挑著擔子的瓜菜果農，做小買賣的推著小推車的，還有趕著驢車的涌了進來，一下將城門口給填滿了。

夏南天還昏迷著，直等這幫人過去了，夏家的馬車才出得城來，向報國寺而去。

夏芍藥憂心如焚，路上一直握著夏南天的手，只覺這條已經走的路，從所未有的漫長。這會兒反倒近鄉怯，生怕道靜法師又走了，還隔著車簾問了好幾次夏正平：「平叔，這消息可確實？」

原本都相信了，可這會兒又擔起心來。

夏正平回答第十次的時候，終於瞧見報國寺的山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