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

報國寺的山門才開，夏家的馬車就駛了進來。

夏芍藥每月總要往報國寺跑個好幾回求醫，就為了等道靜法師回來。且出手大方，每次的香油錢都在百兩之數，久而久之，知客僧都將記在了心裡。

才見了從馬車上下來，立刻便迎了上來施了個佛禮：「夏施主金石為開，法師已經雲遊回來了，只不知今日夏老施主可與施主同行？」

夏芍藥聽得這話，一顆提著的心總算落了地，忙向他回禮，「煩勞師傅向法師報一聲，今日將家父也載了來，只是他老人家現下已經昏迷，還求法師救命！」

知客僧便引了他們往道靜法師清修的禪院過去，僧人們正在早課，偶爾遇見個把灑掃僧人，整個寺院都在晨曦中著肅穆安祥，清幽靜謐。

道靜法師早課已畢，服侍他的小沙彌報進去之後，他親迎了出來，夏芍藥見到這盼了半年之久，鬚髮皆白，慈眉善目的大和尚，當場便要下跪，被道靜法師穩穩托住了：「施主不必多禮，快將老施主送進禪房。」

道靜法師替人看診，最喜邊無人相擾，夏景行將夏南天抱進禪房之後，便被客氣的請了出來，只余小沙彌在旁侍候。

夏芍藥夫婦站在院子里相候，知客僧自去，又遣了小沙彌來送了茶水素點心，就擺在道靜法師院里的石桌上，請夏芍藥夫婦用些。但夏芍藥坐都坐不住，又哪裡用得下素點心。

夏景行倒是有些了，昨夜被灌了一肚子酒水，喜宴上菜沒吃兩口，又在靜心齋陪著夏芍藥守了半夜，早飯都不及吃。他用了兩塊素南瓜餅，只覺口鬆，只有淡淡的甜味，便塞了一塊給夏芍藥。

夏芍藥倒好似嚨口堵著塊大石頭，強灌了半杯茶，才將這塊素南瓜餅給咽了下去，乾等著心裡難，索讓他在這裡看著，自己往前殿去。

「我去給菩薩上柱香，保佑爹爹否極泰來，夫君且守在這裡，若有消息就讓人往前殿去告訴我。」

夏景行估這是怕夏南天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，怕自己接不了，這才往前殿去上香求心安，便親送了出院門，眼看著帶著丫環的影去的遠了，這才回來坐了下來，靜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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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家老宅子里，昨夜喝醉酒留下的賓客們一大早梳洗完畢，便被小廝引到了前廳去用早膳，自有華元出來解釋。

「我家老爺昨兒累著了，略有不適，一大早姑娘姑爺便坐了馬車，送老爺去護國寺請道靜法師看病，就不能陪諸位用膳了。」

夏南天臥床久病，此次能夠端坐上座看著兒親拜堂，已大大的出乎眾人意料，此刻聽得老僕解釋，便各自用了些早飯，告辭而出。

獨寒向榮心裡不痛快，昨晚也歇在了夏家客房，半夜輾轉，不曾眠，天亮才睡了過去，直睡到了快午時才醒，聽得夏南天被兒婿送到了護國寺去看病，心裡百般滋味難言。

端上來的早飯也不吃，就回家去了。

昨晚寒家人從喜宴上回去之後，夏南星便發現次子不見了。自夏家送了喜過來，被寒向榮知道之後，這個兒子便對父母搭不理，總覺得是父母耽誤了他的喜事。

夏南星了青硯來問，青硯哪裡知道寒向榮去了哪裡。

夏家待客，主僕不在一席，青硯跟各家前去的長隨小廝一起吃酒，也多喝了幾杯，他昏頭漲腦出來，恰逢寒向茂扶了寒取出來，招呼了他一聲讓搭把手，他便一路服侍著寒取回來，就回下人房裡去睡了。

大清早便被夏南星喚了人過去，酒都沒醒徹底，被夏南星劈頭蓋臉罵了一通。

他是從小跟在寒向榮邊的，見主母罵的厲害，心裡不免要想：好好一樁喜事，若不是太太與老爺從中阻撓，貪心不足，此刻主子做了夏家姑爺，他已經進了夏家門。夏家表姑娘手頭大方，為人又和氣，這樣的好主母，可不打著燈籠也難找？

好不容易寒向榮回來了，夏南星迎了上去，噓寒問暖，問及昨夜，寒向榮心中更不痛快，便沒什麼好話，只吩咐青硯：「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，弄一碗來我填填肚子。」

夏南星忍不住埋怨：「都這會子從你舅舅家回來，怎的下面人也不給你弄點吃的來？」放以前是從不會這麼冷怠寒向榮的。

「舅舅半夜病發，天還沒亮，表妹跟……就一起出門去護國寺給舅舅看病去了。」他聽得這消息，無可避免的深深失落。原本陪著芍藥的應該是他才對，如今堂而皇之能與芍藥站在一的，就了那個人了。

夏家再端了珍饈味來，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了。

夏南星一聽這話，起先還只是張羅著兒子吃飯，等寒向榮狼吞虎咽吃完飯回房去了，這才醒過味兒來。

若是夏南天有個三長兩短，芍藥又同別人了親，哪裡還會看顧家？

夏南星出嫁的時候，夏家雖然也種了幾代的芍藥，但在城裡，還真排不上號。不獨夏家花圃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，就算是芍藥花的品種，也只有二三十種，日子尚且能過得而已，與寒家也算門當戶對。

夏南天此人，花癡，此後多年悉心培育，但有點錢財，便往外地去求芍藥花，家中留給妻室唐氏打理。

兩人親數年，一直不曾有過孩子，夏家芍藥花倒從二三十種漸漸多了起來，多達五十多種。

夏南星比兄長晚親了五年，膝下兩子都比夏芍藥還大。

唐氏為此一直鬱鬱寡歡，只生溫順，夏南天又不曾在外尋花問柳，只一門心思種花，到求名品。直到夏芍藥生下來，夏家的芍藥花品種已達上百種，夏家在城裡漸漸出名，前來買花的人絡繹不絕，就連老宅子也一直在修繕，了如今的四進大宅子。

而夏南天這病，還是夏芍藥出生那一年，他聽得杭州一名商人講起，杭州凌家有芍藥名品胭脂點玉，便帶了銀兩前去求花，回來的路上坐船，夜遇暴雨狂風，整船人都被倒進了運河裡。

夏南天將求來的芍藥花枝綁在了背上，抱著塊浮木在運河裡漂了數日才被人打撈了起來，被府送回的時候，臥床數月才得起。

唐氏彼時大著肚子，每次夏南星前去，都要捧著肚子垂淚：「若是你哥哥有個三長兩短，可讓我跟肚裡的孩子怎麼活啊？」

夏寒星那時候心中只覺唐氏弱，若是自己，住著這樣大宅子，家裡金銀花用不盡，花圃日斗金，呼奴喚婢，又有什麼過不下去的？

未出嫁前，與嫂子關係也還不錯，只出嫁之後數年，眼瞧著娘家變化日新月異，被金銀刺著了眼睛，心裡難免不痛快。若是晚幾年出嫁，以夏家如今的財力，哪得就嫁了寒家呢？

還不得著城的富戶挑。

過得數月夏芍藥出生，夏南天欣喜若狂。他平生摯芍藥花，便索給兒起名芍藥，還一早念叨：「將來閨出嫁，我必得將所有芍藥花都給陪嫁一份，才不枉了閨這名字。」

夏南星愈發覺得兄長這人帶著些癡氣。陪送寶石香料，金銀首飾，綾羅綢緞也就罷了，將夏家名品芍藥全陪送一份，簡直不可理喻。

由是便想起當年自己出嫁，父母早亡，兄長也將家中各種芍藥品種陪嫁了一份給。嫁妝抬進夏家院里，瞧著倒是花團錦簇，只第二日婆母便怪氣道：「這花兒好看是好看，只不抵吃不抵喝，過幾日就枯死了，這嫁妝倒是討巧。」

夏南星正是新婦面，當時心裡慪了個半死，埋怨兄長蠢笨，若是將這些花兒換做金銀首飾，難道還能讓婆婆小瞧了不？

自己不好種花，寒家人對此也不上心，沒過三年，這些花兒俱都枯死。

好好一樁親事，倒讓夏南星心裡起了疙瘩，親一年都不太回娘家。

夏南天原還想著，給妹妹陪送了各種芍藥花，起先寒取陪著媳婦回娘家，便要拉了妹夫大談芍藥花經，見寒取頗為不耐煩，還好幾次在唐氏面前心疼那些芍藥花：「……我當時還挑了最好的來給妹妹做嫁妝，草木有，要用心侍弄才能長的好。妹夫這樣不喜歡，妹妹又不會打理，要不要咱們送個小廝過去幫他們打理？」

唐氏只覺丈夫這癡氣讓人既心疼又好笑，「你自己拿花兒當命，別個難道也會拿花當命不？當初早說了應該折銀子賠送，你送些花兒過去，你當寶貝的，人家也不一定當寶貝呢。」

小姑子心裡不樂意，唐氏未必沒瞧出來，只丈夫是個犟頭，說也說不通的，唐氏便只裝作不知。

等夏家芍藥花品種漸，聲名在外，這時候寒家人才覺出了芍藥花竟是搖錢花，但有稀罕名品，卻是能賣得高價的。

這時候寒取與夏南星再上門去求芍藥花名品，夏南天早看清了他們並不這芍藥花，便推了。

「這花兒要小心侍候，你們要了去也養不活，何苦費這功夫折騰這花兒？」

倒是又在夏南星心裡種了個疙瘩，只覺得兄長自己發著財，卻不願意拉扯家一把，倒又將兄長埋怨上了。

如今倒好，夏南天重病在，又招了婿回來。都說生外向，夏芍藥若是與寒向榮親，自然是向著寒家的。可與別人了親，心還不知道拐到哪去呢。

若是兄長一時不在了，以後上門還能沾到什麼啊？

想到此，夏南星心中不由著慌，吩咐婆子：「快去夏家問問，舅老爺的病看的如何了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