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子鋪老闆正在路邊砍柳枝,一齊齊碼在腳邊,預備用來做魂幡,出殯時用作引路。
現今王六慘死,兒失蹤,家裡就剩一名寡婦,無依無靠的,招人憐憫,左鄰右舍能出力的也都過來幫忙了,老太提著一筐祭奠用品走近:「老九,東西我都買齊了,你給王家送過去吧,我孫子在家咳嗽得很,我得先帶去保和堂看看。」
「,給我吧。」包子鋪老闆接過籃子,挑開上面那層布看了眼,又細心掩上,「您去吧,我給一塊兒送過去。」
老太嘆息一聲「可憐哦」,便搖著頭離開了。
包子鋪老闆將柳枝裹纏兩下拎在手裡,剛準備回去,就見貞白從山路那頭下來,樵夫杵著木,滿破衫,下一泥土,一瘸一拐地跟在其後,行跡狼狽。
包子鋪老闆迎上前:「咋地這是?」
樵夫擺擺手:「摔了一跤,得虧這位道長路過,不然我今晚就得在山上過了。」
「這樣啊,嚴重嗎?要不去醫館包紮一下。」
樵夫搖頭:「家裡有葯,我回去自己包紮就行。」隨即又謝了貞白的接骨搭救之恩,才轉往回趕。
包子鋪老闆目送樵夫走遠,便湊到貞白跟前:「道長,東西咱們都備齊了,您那邊如何?」
貞白頷首,表示妥當,抬眸了眼西沉的日落,便同包子鋪老闆往回走。行過兩條街,剛轉了個彎,就見幾名差押著王六的媳婦過來,婦人哭著喊冤:「我沒有殺人,沒有埋,不關我們的事,你們放開,王六骨未寒,還等著我將他土為安,求求你們了爺,放了我吧,我是冤枉的……」
殺人?埋?
貞白捕捉到重點,轉頭向包子鋪老闆:「你報了?」
包子鋪老闆大驚失,猛地搖頭:「沒有啊,我們按照您的吩咐把骸骨用稻草收殮了,然後才出來辦事,讓大嫂子在家守著,怎麼兵就來了?」
這骸骨挖出不到半日,況且只有他們三個人知,怎麼兵就收到消息上門捉人了?
被貞白銳利的目一刺,包子鋪老闆急了:「我真沒有!」他手提竹籃和柳木,大步上前攔在中間,討好問,「爺,這是發生什麼事了?」
婦人一見包子鋪老闆和貞白,哭得更傷心了,無助地喊:「救我啊,我沒有殺人,沒有殺人。」
差橫眉豎眼道:「你是何人?別擋著衙門辦案!」
包子鋪老闆低眉順眼答:「我趙九,是街坊,這不家出了事,左鄰右舍的幫忙搭把手麼,畢竟死者為大,丈夫還沒下葬,各位爺怎就來抓人了,究竟犯了啥事啊?」
差有些不耐:「有人報案,王六家殺人埋。」
包子鋪老闆心裡一咯噔:「何人報案?」
差道:「一小孩在街邊玩著一截手指骨頭,恰巧被路過的何大爺瞧見,說是誤王六家院子拾到的,遂領著那孩子來衙門報了案,果然證據確鑿。」說著推了包子鋪老闆一把,「別擋路,快閃開。」
趙九一個沒站穩,踉蹌著倒退幾步,眼看著差把婦人押走。
什麼熊孩子跑人家院子里撿手指頭玩兒?!
路人一旁觀,七八舌的議論:「這王氏真殺人啦?」
「聽說還把人埋在院子里呢。」
「哎喲作孽啊,太嚇人了。」
「不會吧,那夫妻倆平時和善的呀。」
「知人知面不知心,瞧見沒,爺手裡那一包,就是從王氏院子里挖出來的骨。」
眾人一陣唏噓,趙九轉過,對貞白道:「是個小孩……」說到一半就頓住了話頭,保持著微張的形,目穿過貞白的側投在青的上,站在橫開於大街那道仄的陋巷口,纖細蒼白的手指攪著青,一下下轉時,腕頸的鈴鐺卻不響。仟韆仦哾
趙九聽不見,可貞白卻聽見了,聞聲回頭,那孩便咧開角,出甜甜的梨渦。
趙九之前就覺得這丫頭有些奇怪,而今又見站在何大爺邊,當下竄上前,用提著柳木的那隻手指向孩:「你你你……」又覺得這熊孩子要知道自己玩了人骨早該嚇尿了,頓時譴責不出口,所以手指頭一轉指向何大爺,「我說何大爺,都是街坊鄰居,王六他家已經夠倒霉的了,你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麼。」
何大爺:「我當時也嚇一大跳,想也沒想就拉著孩子去衙門,哪知道是在王六他們家撿到的,瞧瞧,人在做,天在看,別以為殺人掩埋就能瞞天過海,早晚都要遭報應的。」
這報應所指便是兒失蹤、王六慘死、王氏繩之以法!
趙九臉一沉:「您老話可別說,遭什麼報應!都還沒查清楚呢,別弄出個冤案來。」
那何大爺是一路跟著差進王家的,親眼目睹他們刨開草垛,從坑裡將骸骨挖出,甚至還挖出一把鐵鍬,何大爺猜測,估計是殺人埋的兇。王氏看到這把鐵鍬的時候,眼睛都直了,好半天沒回過神。
衙門有仵作驗骨,不難推演這骸骨已經被埋二十餘年,鑒定別後,府則從三十年前開始翻查失蹤人口。
何大爺還與趙九爭辯:「現在人贓俱獲,那王氏一看就心裡有鬼,就算不是兇手,肯定也知道。」
趙九急道:「說話不負責就可以說是吧,上來就給人扣罪,還肯定,你肯定個球啊。」
何大爺角搐,在大街上被人指著鼻子開罵老臉有些掛不住,頓時尖酸刻薄起來:「哎喲趙九,平時沒見你多熱,怎麼王六一死,你就百般殷切地往人寡婦門前湊,打得什麼主意呢,那心思都頂腦門了也不知道收一收,可別半夜進錯了被窩啊。」
「我去你個老不死的,滿噴糞。」趙九一嗓子罵開,那捆柳木直接砸了過去。
何大爺猛地退後躲開,臉紅脖子地喊:「好你個王八羔子,被人說中就急眼兒了是吧,不就是打著餛飩鋪子的主意嗎!就你那點齷齪心思,早盼著人丈夫兩一蹬然後自己替補上去吧。可惜,天不遂人願,餡餅還沒啃上,那寡婦就給下獄了,你白殷勤這麼久,還不得來恨上我!」
這何大爺出了名的刻毒,比那些背地裡碎的婦人也過猶不及,舌頭一卷就是淬了毒的利箭,刺得趙九咬牙切齒,跳腳道:「別他媽搬弄是非污人名聲,王六如今骨未寒,當心他半夜爬起來你個老不死的。」
何大爺冷嘲:「我又沒跟人寡婦門前湊,王六即便詐,誰還不一定呢!」
比賤,趙九道行遠遠不及,若是起手來,他一籃子扣在何大爺頭上,香火紙錢倒散下來,一包硃砂末撒了滿,接著便是一陣拳腳落下。
何大爺鬼哭狼嚎:「來人啊,打人啦,救命啊,要死人啦,趙九你個殺千刀的啊……」歇斯底里地將已走遠的差給嚷了回來,紛紛把趙九從何大爺上下來,何大爺歲數大了,被揍得哎喲連天,把竹籃從頭上摘下來狠狠朝趙九砸過去,鼻青臉腫的捂住胳膊哭道:「爺啊,這王八犢子是想要我小老兒的命啊,鄉親們可都看見了,就因為我說了他跟那王氏的醜事,他就想殺人滅口,我看他就是做賊心虛,說不定王六就是他倆設計謀害,快把他抓起來!」
「放你娘的狗屁。」趙九氣得跳腳,又被差了回去,他只得扯著嗓子罵:「你個老王八蛋天遊手好閒,就知道搬弄是非顛倒黑白,活該生不齣兒子一輩子兒,我呸。」
一口唾沫飛濺在何大爺臉上,他頂著滿腦袋硃砂,整個人紅彤彤的,活像只炸了的染鵪鶉,擼起袖子衝上前:「狗娘養的……」
半途就被差架住了,氣勢迫人道:「當街打架鬥毆,還有沒有王法,當我們是死的嗎!通通帶回去!」
一場鬧劇止於兩人被府押走,貞白不敢斷定趙九此番表現出的幫襯是否如何大爺所言是有所圖謀,畢竟人心難測,看不得表面。況且遇見趙九之時,正是王六遇害當日,其為人並不了解。
人群一鬨而散,貞白並未跟上差,因為眼下令疑慮的,卻是面前這個小孩。
貞白直截了當開口:「是你在生事?」
小孩意猶未盡的看完這場鬧劇,迎上貞白的目,微微斜著腦袋,稚氣道:「我就是想找給我煮一碗餛飩,這也生事?道長……」孩的目掃過貞白眉心一豎紅痕,又在其沉木劍上逡巡,此劍通烏黑亮,遇水則沉,本是道家法,劍卻以蛇紋盤踞,目邪氣,頓顯可怖森。
孩音如銀鈴,話鋒一轉:「誰生事還說不定呢,我看你,就是名妖道吧?!」
貞白面如常,反問:「你又是誰作的孽?!」
孩澄澈的眼眸忽地一沉,眨眼間又褪殆盡,彷彿那一瞬戾氣只是錯覺,仍是一臉天真無邪,笑瞇起眼,對貞白道:「你救回來的那個男人已經醒了,去了縣衙認,我特來告訴你一聲。」
貞白挑眉:「你在跟蹤我?」
「多!你打哪兒來的,我跟蹤你作甚?」孩眨了眨眼,坦言,「一個多月前,我跟著他來的。」
孩說:「你不知道他是誰嗎?」
貞白眉心微蹙,孩續道:「李懷信,太行道掌教千張機座下親傳弟子,他還有一個份……」
聞言,貞白的瞳孔驀地一。
孩咦聲道:「怎麼,你不知道嗎,我還以為你是知道才會出手相救。」
貞白不可否認,在他看見那塊木質符籙時,心裡便有了七八分猜測,那符文的首尾派系來自於太行,依著種種因緣,才令下決定出於援手。
只是……
太行道……太行道……
三個字在心裡千轉百回的念著,彷彿一隻手翻攪在心如止水的湖面上,盪起微波,層層疊開,然後覆雨翻雲,驚濤駭浪,攪出一個巨大的漩渦,吞噬所有。
記得那位故人,來自於太行……
後來那孩又說了什麼,貞白都有些恍惚,直到最後一縷霞被夜吞沒,街上的行人紛紛歸家,房頂上炊煙四起,燈火遞次點燃,照進有些渙散的眼眸中,從而凝聚了焦距。
四下寂靜,唯剩一人。
貞白收回心神,大步往衙門方向走,王六既還未下葬,那拿人錢財,就沒有不辦完事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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