貞白到縣衙的時候,張員外的家眷正在門外吵嚷著,而看熱鬧的百姓聽了來龍去脈也跟著幫腔起鬨。
那張員外的夫人也不進去,就守在門口煽群眾,喋喋不休的斥責府欺良民,貞白聽了一耳朵,大致了解了昨晚的況,梁捕頭帶人前往過三家大戶,協商開棺一事,不容分說絕對會遭到激烈反對,這不是讓死者不得安息嗎!局面僵持不下時,府下了最後通牒,必須命他們協助辦案。結果張員外是個暴脾氣的大孝子,把一撕,二話不說就起手邊那子焊在了梁捕頭頭上。梁捕頭完全沒有防備,他都沒想到張員外居然有如此敏捷的手,揍人之前都不帶預警的,他若是手起落之時喊一嗓子,讓梁捕頭有個應急反應,腦門也不至於被開瓢。
貞白在縣衙外沒站多時,就有人出來領進去,是那名一直在暗盯梢的衙役,見貞白直奔縣衙,就立即進去通報了。
行過百米甬道,梁捕頭已經在此等著了,腦門包紮過一圈,額前的紗布被鮮滲,沉的臉上大寫著煩躁。
離得近了,貞白就聽見後堂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,似乎是拐杖一跺,疾言厲道:「欺人太甚,我們謝家絕不同意,否則我這把老骨頭今天就撞死在衙門。」
貞白駐足:「謝家人?」
梁捕頭一臉煩躁:「是,謝家老太太,年過七旬了,一聽我們要開老伴兒的墓,天不見亮就趕過來以死相了。」
從昨晚到現在三戶人紛紛找上縣太爺,一個個指著梁捕頭的鼻子罵,都不住,特別是那謝家老東西,仗著自己年事已高,都沒法,一就往地上倒,的兒孫見狀,非說當差的毆打老人,紛紛造反,衝過來就要跟他們干仗,整個後堂鬧得飛狗跳,兩邊臉上都掛了彩。
縣太爺向來是把骨頭,總想著息事寧人,以和為貴,況且這三家都是本地大戶,他們為了紮,免不了會搭上一些道上的人脈,影響深遠,若因為這事兒鬧出條人命來,惹急了這幾戶到上頭告他一狀,那他這頭頂戴就別想戴了。因此縣太爺狠狠叱罵了梁捕頭一頓,就腳底抹油地了起來,把這一爛攤子撂給了他,到現在都不見消停,梁捕頭想想就火大,更別說手下那幫愣頭青,一個個炮仗脾氣對著一幫刁民,沒有領頭的制,吵不贏就要採取武力鎮,一聽裏頭熱火朝天的似乎又要干仗,梁捕頭衝進屋,就見兩撥人吼得面紅脖子,一副擼起袖子開打的架勢。
梁捕頭刀鞘猛地拍在門板上,暴喝:「媽拉個子!吵個屁啊,今天誰敢手通通下獄!」
眾人聞言回過頭,一時沒了靜。
可那謝老太太活到這把歲數,滿頭華髮,是個黃土都快埋到脖子下的人了,還怕你個小小捕頭,佝僂著子走上前,拿拐杖了梁捕頭的肩胛,一臉的趾高氣昂:「你倒試試看,我等奉公守法,犯了什麼罪,豈是你們說抓就抓的,一句衙門辦案,就想掘我老頭子的墳,擾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寧,簡直豈有此理!」
梁捕頭治過無數地無賴,最頭疼的就是遇到這種冥頑不靈且還振振有詞的老東西,佔著理兒,又豁得出去,拿命維護著自己的底線,即便皇帝老兒來了都能死磕到底。
老太太完梁捕頭收回拐杖,在地上又是重重一跺,威嚴道:「有本事,你就把我這把老骨拆了,開棺讓我與老頭子合葬。」
他何止想拆,簡直想把丫挫骨揚灰。
梁捕頭握著刀柄的手了又,指骨印得發白,他瞇了一下眼睛:「合葬啊?你老頭子在不在墳里還另說呢。」
老太太冷哼,同樣冷嘲熱諷道:「是嗎?那你自家先輩的骨還在不在墳里去掘開看過嗎?」
「對。」張員外迎合道:「你要查空棺,先刨開自家的祖墳查查吧。」
一有人起頭,接二連三的人則紛紛跳出來助攻,梁捕頭被他們喊得頭痛裂,了額角,覺傷口要發炎。
貞白朝梁捕頭靠近,低聲說:「怎會鬧這樣,你沒有把死者的壽和那鎖繩拿給他們看過嗎?若是自家親人,那壽應該認得吧。」
梁捕頭驀地一愣,他英明一世居然在這件事兒上犯了糊塗,鬧得這個烏煙瘴氣啊,差點騎虎難下,在心底罵了自己一句蠢貨,附耳吩咐手下人去驗房取來,又狠狠拿刀柄敲了敲桌子:「肅靜!肅靜!都別吵了!」
待眾人安靜下來,梁捕頭說:「我這兒有一樣東西,想讓各位認一認。」
老太太:「什麼東西?」
「已經命人去取了,各位一會兒看了便知道。」
眾人面面相覷,不明白梁捕頭這葫蘆里究竟埋的什麼葯。
衙役很快將壽取了來,放在案前攤開,雪白的緞面上沾著泥垢,埋了二十年左右,已經陳舊。
梁捕頭掃視眾人一眼:「從王六家院子裏挖出來的,那骨上下來的壽,各位上前好生瞧瞧,有沒有覺得眼的?」
聞言,有些人退後了幾步,嫌死人的東西晦氣。
梁捕頭補充道:「這件壽的料子是上好的綢緞,價格不菲,尋常人家本穿不起,也就在座的各位,整天山珍海味,錦玉食的度日,家中長者去世,自然是要厚葬的,兒要盡孝道嘛,這種都得心準備,親力親為,不假他人之手,想必長者的陪葬應是認得的,所以,還請各位上前瞧仔細了。」
眾人有些遲疑,視線在壽和梁捕頭之間來回掃,還是張員外這個暴脾氣的大孝子先前一步,靠到了案前。他細細看著,覺得這料子與他給老父穿上的有些相似,但又不能確定,只得俯湊近,手起料。
有人牽頭,大家也都三三兩兩湊上前辨認,張員外直起,將正要跟著自己去看的親弟兄拽開,又掏出帕子不停地手:「不是。」
那親弟兄不悅道:「搞的什麼鬼。」
張員外低了聲音:「應該跟咱們沒關係,只要這些差不找麻煩,咱就別做那隻出頭鳥了。」
畢竟民不與斗。
那親弟兄看了自家老哥一眼,同樣低了聲音:「你這出頭鳥不都已經當了嗎,把人差頭子的腦袋都給開了瓢,也是人現在還沒空找你算賬,這時候又想夾著尾做人,晚啦!」
「嘶,我那不是氣昏頭……」張員外正要跟親弟兄辯論一番,就瞥見差頭子追過來的犀利眼神,兩兄弟立刻昂首,停止了竊竊私語,裝得一副不愧於心的模樣。
梁捕頭自是聽見了張員外那句低聲音的不是,即便隔得較遠有可能聽岔,但看型也是能確定的。
梁捕頭收回目,現在桌案前圍著沈家的兒與親眷,他們攏共來了七八人,壯聲勢似的齊齊攆上衙門,也確實把府折騰得夠嗆,但相比謝家的老太太及護衛著的子子孫孫,沈家就顯得是小打小鬧了,小打小鬧完,就退到一邊說:「這不是家父的。」
「哦。」梁捕頭把目落到謝家老太太臉上,抬了抬下:「謝老夫人,也勞駕您過來認認吧。」
謝老太太冷哼一聲,滿臉不屑,但還是拄著拐杖蹣跚移駕,再有長子長左右護法,其餘的子子孫孫們謹小慎微地跟在其後。
要說謝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和風,謝老太太功不可沒,當年謝老爺子上當騙,進過一批次貨,賠了全部家當,謝老爺子為此一蹶不振,日以酒度日,是謝老夫人一肩抗起了全家上下的生活用度,每天起早貪黑,裏外輾轉,一個人在外爬滾打,與不同階層的人士周旋,逐漸有了起時,謝老爺子許是良心發現吧,終於看見了妻子的艱辛與付出,扔了酒壺決議重整旗鼓,與夫人一起,振興謝家。
所以,即便謝老夫人如今年過七旬,早已不再干涉家族生意,卻仍是一家祖母,餘威尚在,後代敬,只要一發話,謝宅上下無一不從。
老太太活到這把歲數,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,但到那件壽時,還是沒能扛得住,著枯槁的手,只說了句「這是我的針腳」就倒進了自己兒子的懷中。
怎麼可能!謝家上下所有人都難以置信!
但老太太說這是的針腳,當年老爺子溘然辭世,走得安,老太太雖然傷心,卻也明白世人垂老,終有這一天,便在燈下親自製了老伴兒的壽,同時也給自己製了一套,備在箱底。
自己的針腳斷不會認錯,可是當年老爺子下葬,所有人都親眼看見的,這服穿在謝老爺子上,怎麼可能從王六家的院子裏挖出來。
謝家所有人七手八腳的圍住老太太,生怕出現任何閃失。
既然壽有人認領,梁捕頭反倒不急了,待他們把老太太扶在椅子上,端茶倒水的伺候順氣兒了,已經耗去大半個時辰,中途梁捕頭命人去把保和堂的大夫請來,診完脈又扎了幾針疏通氣,老太太才總算緩過來。
陳沈兩家一臉擔憂的問候了幾句,實則等不及看戲,有人還裝模作樣的上前表示:「這個出殯之後啊,按照規矩,上山到墓地都會開棺見逝者最後一面,謝老爺子下葬的時候,那麼多子子孫孫都去送了,親眼看著土為安,怎麼……」那人適時的住了,把話題拋出了,說得人人都很好奇。
一個年級尚的男孩兒靈一閃:「不會是,有人知道謝老爺是城中巨賈,兒定會厚葬,所以起了貪念,想去陪葬……」
有人立即捂住了那男孩兒的,謝家長媳怒斥一聲:「胡說八道。」
梁捕頭沒有理會他們,而是像一個旁觀者,靠到了貞白側,手裏著那從骨上剪下來的紅繩,醞釀著啥時候拿出來問問這是不是他們夫妻倆的結髮繩,才不會刺激得老人家當場氣絕了,梁捕頭正在為難,就聽貞白低聲問:「謝家老爺子,可是單名一個遠字?」
「嗯?」梁捕頭有些沒聽清。
貞白想起前日,上山替王六擇吉地,路過一塊墓地,碑上刻著謝遠之墓,便問:「謝老爺子,可是謝遠?」
梁捕頭微訝:「你怎麼知道?」
「之前路過他的墳地。」
梁捕頭盯著,半響才道:「真巧。」
貞白補充:「給王六擇墳地的時候,正巧經過。」
「哦。所以你今兒過來,就是想跟我說這個?」
貞白看向梁捕頭:「還記得之前,王六夫婦為什麼非說兒在謝宅嗎?」
梁捕頭神一肅,冷不丁打了個寒:「說是兒託夢……等等,你什麼意思?」
貞白言簡意賅:「我覺得謝家有問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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