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在看什麼呢？」

聞遙從冰場中出來，一抬頭就看見南川一臉凝重地盯著冰鞋角落的一個矮櫃，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
從的角度看來，他的表稍微有那麼點可怕。

這要是換了之前，或許本不會問，早就躲得遠遠的了。可是……經過那個晚上，已經沒辦法只是將他當一個得經常見的普通同學。

南川上多了一個標籤，從此在眼裏再也不一樣了。比普通同學多一點，比的初一點，更像是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。隔著一點也說不上來的距離，不算近，也不算遠。

南川收回視線，懶洋洋地說：「沒什麼。你準備走了？」

聞遙換好了鞋子，單肩背著冰鞋包，抱臂靠在欄桿邊笑道：「沒，等你呢。」

南川看著，聞言，奇怪地問道：「等我幹什麼？」

「等你請我吃餛飩。」

「……」

南川微怔，反應過來。

今天是周日，明天周一得去A市考級了。

南川站著沒，也沒答應。

他不想去。

那個柜子，一直關著就行了，他不想打開。

他總覺得再繼續跟聞遙接近下去，對他的影響會越來越深。直到將來某一天，他會忍不住去打開它。

可，打開了又能怎麼樣呢？

斯人已逝。

過去的記憶如影隨形，在他上刻下去不掉的烙印，逐漸長沉痾頑疾。一就痛。

南川擰著眉，沉默半天，慢慢說：「你自己去吧。」

聞遙安靜地看他一眼。

也沒說什麼，從善如流地點點頭：「好，那我走了。」

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到門口，才發現外頭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大雨。瓢潑似的灑下來，砸在他們面前的地面上，水花四濺。

這次有所準備的聞遙從包里掏出摺疊傘，偏頭問南川：「你帶傘了嗎？」

「嗯。」南川站在大門口，手指勾著鑰匙說，「你先走吧，我鎖門。」

他慢吞吞地晃進前臺，找了一圈，沒找著備用的雨傘。想來應該是他們下班的時候都帶走了。他出去鎖了門，在大門口的長椅上坐下來，抬頭靜靜看著外面的雨幕。等雨停再走。

聞遙早已經離開了。

雨水將夏末的暑氣徹底沖刷乾淨了。路燈圈出一方小世界，將雨映得清晰而冰冷。

不知過了多久。

「你果然還在這裏。」

清冷的雨聲里，響起聞遙和的聲音。帶著南川悉的溫度，回到這裏。

他循聲抬頭，看見聞遙撐著傘，就站在三步之外的屋檐下，正在收傘。手裏拎著一個小膠袋，拎著就放進了他手裏。

溫熱的氣息上了他的手心，帶著清甜的粽葉香氣。

聞遙在他旁坐下來，用輕鬆閑談的語氣說道：「今天阿婆那邊生意不錯，粽子賣完只剩下最後一個，我就幫包圓了。還是熱的，送給你暖暖手吧。」

南川啞了一瞬，半天才慢慢握住粽子，輕聲問：「你回來幹什麼？」

「因為我猜你沒傘啊。」聞遙答。

沒看他，而是像他一樣看著外頭的雨幕。

冷冰冰的雨砸在他們腳邊，彷彿隨時會將他們打、吞沒。

剛才吃餛飩的時候，聽了一個故事。

阿婆看著南川長大，或多或也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。

告訴聞遙，之前那個姓華的老爺爺，他是南川的外公，也在那一年跟南川他爸爸同時出了事。當時似乎是外公正要帶隊去外省參加比賽，大在去機場的路上被失控的車輛撞下了大橋，掉進河裏，當時南川和他爸爸也在車上。

那一天，寒冬臘月，還下著雨。

車上大部分的年輕人都救回來了，南川也救回來了，但是老人家和在水下救人的南川他爸沒能活下來。

「我討厭下雨天。」

看著這壞天氣，不知怎麼南川忽然生出了一傾訴，想對邊這個參與了、曾見證過他的過去的小姑娘，說一說從前。

「外公和我爸走的那天，就下著很大的雨。」

聞遙的呼吸一下放得很輕。

不知道該接什麼話。覺得這個時候的南川，似乎正在向敞開一扇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門。

於是就安靜地聽著他說。

「比起下雨天，我更討厭運員。」

「如果不是為了救他們，我爸爸不會一次次的下水救人。」

「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們，我外公不會放棄自己逃生的機會，選擇先讓他們得救。」

他很慢很慢地說著，忽然極低極低地嗤笑了一聲。也不知在嘲笑誰。

「結果呢……不過是救了一群恩將仇報的人。」

「那年省比賽績不好，只有我外公帶的幾個人拿了名次，後來這幾個人被人曝出用了興劑。他們把髒水全潑到我外公頭上，就因為死人不會說話。」

「我去找過那些人，他們說，是對家聯合上面的人他們做的。不這樣的話，將來他們連繼續參賽的機會都沒有，未來就毀了。」

他啞著嗓音說：「……你看，這個冰面其實也髒的。」

聞遙忽然覺得有點心酸。

眼睛也有點酸。

一連串的打擊將曾經那個翱翔於冰上的小鷹折翅打落，只能起來，自己舐傷口。

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，有競爭的地方就有紛爭，其實多多也見識過一些。但一想到南川曾經獨自一人面對過這些，還是忍不住到心疼。

可又不知道怎麼安他。

生平第一次，後悔自己長了副笨拙舌，連安人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
能說什麼呢？

說什麼都無法讓這顆已經熄滅的小太重新燃燒起來了。

思索半天，忽然轉頭問道：「南川，你明天要不要陪我一起去A市？」

南川一怔，沒想到會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。

「……為什麼？」

聞遙想了想，老實說：「仔細想想，考級這麼重要的事，我一個人去還是有點慌啊。我家裏人呢……不太支持，我爸倒比較支持我，但是他又不懂這個。我數來數去，邊比較行的也就只有你了。」

覺得南川很可能還會給來一句「你自己去吧」。那只能也答一句「好嘞」。

然而南川只是頓了兩秒，答應了。

這下反倒是聞遙嚇到了。

「居然答應了！？」

南川失笑一聲：「不是你求我去的麼？我怎麼好意思狠心拒絕。」

聞遙詫異地說：「求說不上吧。頂多算邀請你。」

「行吧，邀請。」

說話間，雨勢越來越小，逐漸淅淅瀝瀝的停了。

聞遙率先站起來，說：「那明天見吧，我先回去了。」

南川也跟著起，「我送你回去。」

雨後的夜裏，晚風很涼。風裏飄著一抹若有似無的青草香。

兩人並肩走在行人路上。

聞遙擺弄著手機，低頭說：「我幫你一起把機票買了，份證號報一下啊。」

南川報了一串數字過去。

時不時抬手勾一把，免得一心二用走路，一腳踩進水坑裏。

「機票多錢？」

聞遙：「怎麼？想打錢還我？」

「嗯。」

「你跟誰都算那麼清楚麼？這次是我請你去的，當然得我來出錢。」

聞遙以為南川好歹會再客氣兩句，結果他聽完，點點頭，一副深以為然的口吻說：「那我出場費也太便宜了，一張機票就把我打發了。」

「……」這人還蹬鼻子上臉了。

但看南川此時還有心開玩笑，心頭忍不住鬆了一口氣。也跟著開玩笑說：「那您想怎麼樣啊？我再給您加個價唄？」

「嗯……」聞言南川還真就認真思考起來，一副聞遙佔了他大便宜的口氣，「怎麼著……也得請吃一個月午飯吧。給你打個折，就半個月吧。」

聞遙：「……」

「行。」說，「明天我就上阿婆那裏批發十五個粽子，你放冰箱裏慢慢吃。」

南川一噎：「……我謝謝你啊。」

聞遙噗嗤一聲笑出來。

回家的路說長不長，說短不短。沒多久就走到了。

聞遙推開院門，腳步微微一頓，猶豫了一會兒，轉過頭來問：「你還記不記得八年前你跟我說過的話？」

南川看著。

什麼話啊？他自己說過什麼他已經沒什麼印象了。

「你當時跟我說，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，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向前。你改變不了過去，但可以改變將來。」聞遙看著他的眼睛說，「這話我記了八年，給了我很大的力量。」

出現在冰場里的那一天，那是這輩子最迷茫最昏暗的一刻。

幸好有一抹及時照進的世界裏，領著走出霾，不斷向前。現在很想將這份力量重新遞迴到他手裏。

南川沒吭聲。

他心想，現在一聽，他發現自己當時說得還真是輕巧。

大概正是因為自己當時什麼都沒經歷過，才能輕易說得出這樣的話來。

但是——

他著聞遙進門的背影。

他明白聞遙想說什麼，也明白在想什麼。

他想：是啊，該向前看了。

他總不能一輩子被困在原地。

……

聞遙洗了個澡出來，看到手機上多了一條好友申請。

昵稱ice，頭像是星空下一片冰凍的湖面。申請備註：南川。

好像也是「」群里的員，但一直沒說過話，聞遙不知道原來這個就是他。

將訂票信息發過去。

良久，那邊回過來一條。

【ice：嗯知道了，早點睡。晚安。】

【WY：晚安。】

發完爬到窗臺上坐著，又將南川的頭像點開。

夜空中星閃耀，銀河蜿蜒。

不知為什麼，突然覺得南川剛才發那句話的語氣應該溫的。跟他平日裏那個刺兒頭形象相去甚遠。

總有種覺，覺得周放和許優優口中的那塊萬年寒冰要化凍了。

全靠歪打正著的這一把火呀！

這麼一想，聞遙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老母親般的欣。

看看，我家兒子還有救！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南川：我把你當媳婦兒，你卻想當我媽…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