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將門開著。」
夜深了,朝華苑裡仍是燈火通明,大太監一怕晚風侵擾了聖駕想命人關了大門,卻被陛下給住了。
朝華苑外有幾棵桂樹,是多年前宮裡的匠人們花了大力氣才從江南移栽過來的貢樹,涼秋時節,有桂花的甜香氣盈盈襲來,頗為怡人。
一停在了門邊兒,腦子卻沒停,召了兩個小太監輕手輕腳地搬了個絹紗做的障子擋了擋風,又不妨礙這夜裡的清涼舒爽。
做好了這些,一無聲無息地站在了角落,只等著陛下使喚。
這幾日陛下勤勉得,幾乎每日都要批改奏摺到深夜,不與他們說笑,也不生氣了,從前的陛下雖然喜怒無定,可七皆在面上,他們這些近伺候的人只要小心行事別犯了貪病也能趨吉避兇,現在陛下喜怒不形於,反倒讓他們這些伺候的人棘手起來。
狗貓鼠幾個為難了好幾天,還是帶頭的一給拿了主意:
「閉手,小心做事,咱們就是皇爺養在手裡的畜生,皇爺給的咱們跪謝,皇爺不給的,咱們什麼都別要。」
定下了這個主意,從四個大太監往下都比從前更添了十分的小心。
對照閣的票擬看完了手裡的奏摺,沈時晴徐徐出了一口氣,這才抬起了頭。
不得不說,昭德帝的子比自己的真是康健太多了,坐著看了一天的奏摺也只是稍有些疲憊,如果是自己的,畫一個時辰的畫、看兩個時辰的書之後要是不歇一會兒,子是肯定熬不住的。
見陛下放下了筆,一試探著說:「陛下,今日可要沐浴?」
沈時晴愣了下。
這兩日出恭如廁都不敢往下看,沐浴……
好在,在謝家了七年冷落,沈時晴子上是個想得開的,想想此刻在子里的昭德帝也不會一直忍著不洗澡,也就淡定了。
反正都得洗,又不能不洗,洗了他的,他也洗了的。
公平。
這麼寬自己,點了點頭:「是該洗了。」
熱騰騰的紫檀木浴桶里,為了讓自己別往下看,沈時晴仰著頭,假作小憩。
幾個大太監親自了罩袍挽著袖子為「昭德帝」洗上。
長長的頭髮也解了,單獨浸在了洗髮的盆里,三貓拿著篦子一點點給陛下洗著「龍」。
沈時晴的目從幾個大太監上一一掃過,當了這三天「皇帝」,也對這幾個大太監有了些了解。
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一長相有些清俊,像個讀書人,年歲是幾人中最大的,約在三十歲往上,為人也最穩重,其他三個人也都以他為首,他也是昭德帝最依仗的大太監。
司禮監秉筆二狗看著最不像太監,反倒像是個二十五六歲的武人,材勁瘦,長手長腳,著實英俊有力。
尚膳監掌印太監三貓管理的是昭德帝食住行的細,他生得圓潤端莊,眼睛還大,說話時未語先笑,看久了還真像一直白胖的大貓,他也是幾個人中最說笑哄昭德帝開心的,。
排名最後的四鼠個子最小,生得白凈秀氣,說話聲音彷彿也比別人小一些,他的職務也最低,在司禮監不過是個隨堂太監,可昭德帝卻越過了一二狗將東廠給了他掌管。
這四個人不論是對皇上還是對外都極為謙卑,總以畜生自稱,可見昭德帝平時也沒罵他們是狗之輩,但是他們自的用度也無不,多是賜,在前說話做事也從容親近,能看得出來,昭德帝雖然上對他們極為嚴厲,卻又信之用之賞之,給了他們不的權力。
以此倒推,沈時晴在心中逐漸描摹出了昭德帝待人事的樣子——為人喜怒無常、為君好大喜功、為主知人善用恩威兼施……除了乾綱獨斷的專橫之外,私下裡應該還有幾分年輕人與人相的率和不拘小節。
在心中把一君四仆的秉反覆琢磨推演過,和他們說話的時候,沈時晴也就更多了些把握:
「這幾日可有什麼好玩兒的?」
聽見陛下隨意說出了這種話,狗貓鼠的眼睛都亮了。
正給陛下洗頭的三貓眼睛都笑了一條:「皇爺您想玩兒什麼?這幾日塔山上的楓樹都紅了,甚是好看,陛下若是願意彈,奴婢找幾個武士就在楓林地里摔跤給陛下看?皇爺要是嫌嘈雜,那就找幾個彈唱的,就在林中唱,聞聲不見人。還有還有,湖上起了風,讓兩隊小兒孫來給陛下賽龍舟也不錯。」
說起吃喝玩樂,三貓總是忍不住越說越熱鬧,要不是還記得給陛下洗頭,他一雙貓爪子都要舞到天上去了。
一旁的一輕咳了一聲,現在的皇爺可是和平時不一樣,要是三貓得意忘形犯了忌諱,他們可連求都不敢。
被一提醒,三貓整隻貓都僵在了原地。
他眼去看陛下,卻之間陛下雙目似閉非閉彷彿正在。
沒生氣?!
三貓心下鬆了一口氣,膽子又大了一點兒,手指輕地給陛下摁著髮,他重新笑著說:
「皇爺,您幾日沒跟奴婢說話,今天突然問起奴婢,奴婢一高興,說的話又多了,奴婢該罰,您踢奴婢的屁吧。」
踢屁?
自飽讀詩書,從來沒過自己婢一手指頭的沈時晴還真沒想過世上有這種「懲罰」。
想了想,沈時晴彷彿隨意似的說:
「先記著。」
「好嘞!奴婢記下了,奴婢這屁上還欠了皇爺的一腳踹!」
沈時晴面上紋不,在心裡也記下了一件事兒——得學會怎麼踹人屁。
學會讓人「滾」,學會讓人等,學會了怎麼讓人怕,還得學會怎麼踹人屁。
當皇帝也不容易啊。
昭德帝不喜歡邊有宮伺候,這倒便宜了沈時晴,雖然現在的是個男人,但是正因為子是個男人,反倒更願意讓太監而非宮。
對著一面等銅鏡,沈時晴緩緩看向左邊,又緩緩看向右邊,就是不太好意思看中間。
銅鏡里,三貓四鼠用帛巾將「他」的長發擰起來,凈掉其中的水分。
昭德帝趙肅睿長相極為俊,形更是高大矯健,此時,「他」只穿了一套裡,過輕薄的布料,沈時晴覺得自己能看見昭德帝腹上的筋廓。
在心裡默念著「非禮勿視」垂下眼睛,
閉上眼,深吸了一口氣。
這男人上的「非禮」之有點多。
「沒關係,你看了他,他也得看你,有來有往,不算你趁人之危。」
在心中默念數遍,沈時晴睜開了眼睛。
鏡中的男人也睜開了眼睛。
長發披下,衫輕薄,坐姿也不羈……沈時晴的眸細細勾勒著現在屬於的,從結實有力的手臂到頗有稜角的腹。
終於,忍不住抬起手掩了下角。
移魂到這個里三天以來,小心謹慎、費盡心思,到了此時此刻,突然覺得自己賺了。
不是因為從一個被下堂的落魄婦人一夜間變了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。
也不是因為邊有無數人笑臉逢迎,可以一言決斷別人的生和死。
而是有這樣的一副魄,這樣的一個份,就可以做想做的事,看想看的風景,吹想吹的風。
七年來,這是沈時晴第一次真正到了自在。
真是久違了。
雕花嵌玉的等銅鏡中,俊無儔的年輕君王勾一笑。
「一。」
「皇爺,奴婢在。」
「這幾日給陳守章求的奏本,朕怎麼一本都沒看見?」
一彎著腰,小心說道:「回皇爺的話,給陳守章求的奏本都被閣留下了,想等著陳守章被押解進京之後再與條陳一併呈上。」
其實不過是怕再引了陛下怒火,防著陳守章剛被押解進京就直接被陛下送去法場砍頭罷了。
「嗯……那這幾天,也沒有人上摺子說一聲他覺得陳守章該死?」
一頓了頓,小聲說:「回皇爺的話,還是有幾本的。」
沈時晴心中瞭然。
也就是說,大部分朝臣都覺得陳守章說的有理,無論如何是不該死的。
這幾天,把陳守章的奏摺看了不下十遍。
單從行文來說,陳守章寫的很痛快。
從去年對漠西大勝以來,昭德帝聲威日隆,連這個被困在深宅里平平無奇的婦人都知道昭德帝只對兩件事興趣——打仗和樂。
樂就不必多說了,此刻所在的西苑有小半都是他登基后修建的,其中馴養的各種珍奇異也都是他從各地搜羅來的,據說他之前最喜歡乾的事兒就是騎著大象逛園子。這次昭德帝之所以又搬進西苑不見大臣,是因為他要在西苑建出一條「百戲街」,讓太監宮假扮百姓供他遊逛玩樂。
該怎麼說呢?沈時晴覺得前朝末帝跟昭德帝比起來,都算是簡樸老實不會玩兒的。
為了打仗,昭德帝一直往西北一帶調撥大量軍隊,花費無數錢財,耗損無數人力,去年那場大捷號稱王師三十萬,差不多把國庫都掏乾淨了。
按照陳守章奏摺上所寫,各地為了支援陛下的親征,不僅連連加稅,還徵發徭役,黃河沿岸百姓苦不堪言,紛紛帶著田地投向不用繳納稅賦的鄉紳,今年雖然各地收,但是百姓的日子並未好過,糧食收的多了,要繳納的賦稅也多了,是他所在之地今年又增加了六種新稅,包括什麼「征西餉」、「剿蠻餉」、「練兵餉」、「兵馬餉」……百姓不堪重負竟然在秋收之際紛紛棄田而逃。
在奏摺中,陳守章勸諫昭德帝為一國之君不能只想著窮兵黷武,要學學先帝,學學先太子,要當個治世仁君與民生息。
對於一心想要創下不世功業的昭德帝來說,陳守章的奏摺算是了一把老虎屁,他下令讓人把陳守章抓了,口口聲聲說要殺了,只怕也並非虛言。
——以沈時晴對昭德帝的一點淺薄認識來說,他既然想要明年再征西北,那就聽不得朝中再有其他的聲響。
現在,了昭德帝,該怎麼選呢?
要是放過了陳守章,只怕等和昭德帝換回了子,就會因為擅自氣兒而被下令死吧?
沈時晴了手指,下意識想要去自己頭頂的銀簪,又把手輕輕握住了。
「明天把那些覺得陳守章該死的人都召進宮來,朕要看看。」
看著銅鏡里神淡漠的「昭德帝」,沈時晴在心裡有了主意。
昭德帝不是喜歡殺人嗎?弄死幾個比陳守章還該死的不就夠他消氣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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