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炳輝找大老闆說理這事，應該是不了了之了。後頭幾天，周羽也沒聽他再提過。

這段時間，郭炳輝都是一早到俱樂部，打過上班卡，給周羽佈置好訓練計劃，便悄悄溜出去。到下班點，他再回來打個卡，顯得十分神。

周羽也不敢問郭炳輝，只怕哪句說得不對，讓師父力山大；更不敢跟自己媽媽說被要求退役的事。

周羽覺得，自己也就是拖一天，算一天。

今天郭炳輝倒是沒有再打了卡就走人，不過，領著周羽完上午的訓練之後，他又沒了影子。

下午俱樂部突然通知，要開全會議，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事。

快到四點，周羽跟著大傢伙坐進俱樂部會場了，也沒見郭炳輝回來，打電話還不接。

「我們來幹什麼？」

「好像是俱樂部高層過來。」

「又出什麼事了？」

「別問，問就是大事。」

周羽此刻坐在倒數第二排，東張西半天，直到有人從後面拍了拍肩膀。

「您看到我師父了嗎？」周羽回過頭，問後排的馮教練。

「我還想問你呢，」馮教練湊近了道：「老郭最近有點怪啊？」

「您也覺得啊？」周羽立刻表示贊同。

「昨晚他冷不丁找我借錢，還非要現金，這十一月的天，我大晚上陪他去找自取款機，後頭他拿了錢就跑，跟作賊一樣。」馮教練說著，倒樂起來。

周羽心裏一：「他說為什麼要錢了？」

馮教練搖頭，正要開口，一群人從外面走進來，直接上了講臺。

這些人裏頭，周羽認識的不多，不過由范林陪同走在最前面的，知道，是商港羽球俱樂部的李總經理。

「喲，李總也來了，今天這陣仗不小。」馮教練嘀咕了一句。

周羽再次往後面的會場口看時，燈已經滅了下來。

「現在開會。」坐在講臺最旁邊位置的范林，拿起話筒道。

大概是領導在，范林的話明顯多了，也沒那麼頤指氣使，幾句話后，便請商港一位人事總監宣佈俱樂部的決定。

「經商港集團羽球俱樂部管理會議研究，鑒於教練郭炳輝使用暴力手段傷害他人，經警方罰及俱樂部批評教育后，依舊不知悔改，又意圖通過行賄等不正當手段，圖謀個人利益，違反俱樂部相關規章制度，現通報如下，對郭炳輝予以除名，並沒收郭炳輝用於行賄的款項五萬元。決定即時生效。」

「好！」下面有人鼓起了掌，自然是跟郭炳輝結了梁子的李帆。

「好個屁！」馮教練直接罵了回去，順手按住了差點要站起來的周羽。

范林朝馮教練這邊掃了一眼：「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，是吧？很簡單，郭炳輝膽大包天，為了要好，想用金錢腐蝕我范林，這種人再有本事，我們也不留！」

會場里，眾人開始竊竊私語。

周羽足足愣了幾分鐘。

師父……

前幾天還在擔心周羽要被趕走的郭炳輝，自己卻被掃地出門，還是以這種當眾開除的方式？

「不知道在開會啊，都給我閉，下面有請李總給我們講話，大家鼓掌！」范林訓了一句，帶頭鼓起了掌。

「各位先停一停！」商港俱樂部這位李總歲數不了，頭髮已經全白，平常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,此時雙手擺了擺，對著眾人道：「本來這次會議，不需要我參加，不過，我覺得還是得來一趟，商港俱樂部運營到現在，每個人都不容易，要想繼續走下去，更不容易，這一點，我相信大家能明白。」

「郭炳輝的事是個例，但鑒於這段時間，隊伍鬆懈渙散，都在打自己小算盤，李總認為，有必要跟大家來談談心。」范林接過了話。

「我就簡單說一下，昨天晚上，郭炳輝拿了五萬塊錢，跑到范隊家裏，是要塞給他，范隊非常生氣，把郭炳輝批評了一頓，便送了客，沒想到這人啊，又把錢丟在范隊家門口，」李總說到這兒，搖頭嘆了口氣：「今天一早，范隊帶著錢還有當時的監控來見賀董，表示要堅決抵制這種不正之風……」

李總的話還沒說完，臺下有人「噌」地站了起來，轉就往外走。

「周羽你什麼意思？領導在講話，你這就跑，不想幹了是吧！」范林猛地一拍面前的桌子。

本來除了後面的，沒誰注意到有人離場，這下范林一吼，眾人便順著他的目了過去。

會場里唯一鎮定自若的，是坐在第一排的惠英寧，全神貫注地看著手機，完全不為周遭所。

「看看郭炳輝帶出來的好徒弟，」范林看似暴跳如雷了，「這是俱樂部正式會議，是你們想來就來，想走就走的？不要以為拿過冠軍，有了底氣，就不把領導放在眼裏，看來不裁掉幾個，都不可一世了，是吧！」

沒人敢搭腔，這幾天都在說裁人，今天已經幹掉了一個郭炳輝，誰也不想再撞范林的槍口。

「就是周羽吧，我對這孩子有點印象，『天時杯』雙決賽上，表現得不錯，剛才過來前，賀董特別提到，要大力培養有潛力的年輕選手。在這一點上，范隊想到了我們前頭。」李總開了腔，還手拍拍范林後背。

范林稍愣片刻，眼睛閃了閃，又笑著跟李總解釋：「李總，我跟這幫人說過，咱們這支隊伍，絕不以績論英雄，所有人必須把紀律牢記在心，了這一點，就算奧運冠軍……我們也不要！」

似乎有人「噓」了一聲，范林面一沉，喝問：「誰有不同意見，起來說！」

好半天，沒有人吭聲。

李總笑了笑，道：「年輕人嘛，難免會糙點，我沒弄錯的話，老郭是周羽的主管教練，就這麼突然走了，那孩子難免會想不通，回頭做做思想工作，好苗子還是要多引導，中國羽球的未來，終歸要靠年輕人的。」

范林閉了，再轉頭看向講臺下眾人時，臉上神便有些悻悻。

有手機落到地上的聲音，在此時安靜的會場上，響得有些突兀。

惠英寧彎下腰，淡定地將手機揀起放回包里，隨後半垂著眼簾，依然是置事外的表。不過如果有誰仔細看的話，可以發現，的角已經抿了一條線。

此時周羽開著小，已經回到校二宿舍的七棟樓下。

從小到大，周羽都是聽話乖巧也循規蹈矩的孩子，那種領導還在上面開著會，半道跑出去的事，今天之前，周羽肯定不敢。可周羽今天真的生氣，師父一向老實，卻這麼難看地被趕出俱樂部，哪有這麼欺負人的！

郭炳輝住的301室外，周羽用手敲了敲門，了一聲：「師父，在不在？」

沒有回應，不過耳朵在門上的周羽，卻聽到屋裏輕微的腳步聲。

從口袋裏掏出郭炳輝放在那兒的備用鑰匙，周羽將門打開。

這是間一室兩廳的房子，只住著一直沒家的郭炳輝，裏面傢簡單，不過郭炳輝這個人有潔癖，收拾得十分乾淨。

進了客廳，周羽又了一聲，依然沒有回應，顯然郭炳輝在玩自閉。

「出來吧，我都看到影子了。」周羽站在客廳中間，朝著臺說了一句。

沒一會，郭炳輝從臺里探了探頭。

和郭炳輝對視幾秒后，周羽趕將視線挪開。師父出來的笑容里，有著藏不住的沮喪和失意。

「燒開水。」周羽朝著廚房走去。

「這才幾點，沒打下班卡跑出來的吧，」郭炳輝跟到廚房門口，問正要拿壺接水的周羽，提醒道：「要扣全勤的，回去把卡補了！」

「您哪來的五萬塊錢？」周羽鼓起勇氣問了出來，卻沒敢去看郭炳輝。

「瞧不起你師父，五萬塊對我就是小意思。」郭炳輝笑呵呵地道。

周羽忍不住轉過頭，正好看到，郭炳輝低著頭，背也佝僂了起來。

因為在家裏，郭炳輝沒穿運服外套，上掛了件帶著破的舊T恤。

周羽這徒弟之前績一般，作為教練，郭炳輝收自然不高。平常郭炳輝省吃儉用，有一大部分要寄給家裏的老母親，還要治他自己的糖尿病。對郭炳暉來說，五萬塊怎麼可能是小意思，更何況，好像有一萬還是跟馮教練借的。

「幹嘛給范隊送錢？」周羽決定，這事得弄清楚。

郭炳輝卻答非所問：「上午李總把我找過去談話，我就把難跟他說了，最後結果，就是我走人，你繼續留下。小羽，別管其他人怎麼說，好好打你的球，再拿幾個冠軍，幫我把面子全掙回來！」

門從外頭被人敲響，師徒倆一塊停住。

將水燒上，周羽忙過去開了門。

馮教練站在外面，看到周羽，無奈一笑，拿手點了點：「太衝了，剛才都不住！」

「兄弟，對不住，」郭炳輝走過來，抱歉道：「我昨晚說過的，有張銀行存單沒到期，我回頭提前取……」

「放什麼屁，當我來要債的？」馮教練白了郭炳輝一眼，走進了郭家客廳。

郭炳輝訕笑兩聲，對周羽道：「趕給你馮叔叔泡茶！」

「水還沒開，」周羽回了句，隨後想了想，「我說過，師父去哪兒，我就去哪兒！」

「你傻呀，」郭炳輝直接急了：「我說盡好話，好不容易把事搞定，你這是要師父白忙一場？」

「小羽這就不對了，你師父是為你好，你就聽他的，這樣，我陪他喝兩杯，你下去買酒買菜！」馮教練沖著周羽遞了個眼。

知道是馮教練想跟郭炳輝單獨聊一聊，周羽點了點頭，轉出門下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