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夫人當眾摔跤的事,玉嫵當然不知。
只是氣哼哼地趴在桌邊,跟好友一道數落陸夫人的不厚道。等檀香將剛出鍋熱騰騰的菜肴端來,又很快被吃食吸引了注意——
邊的三個丫鬟里,佛寶最穩重沉得住氣,檀香和蓮屏則勝在心靈手巧,廚藝極佳。尋常得空時,倆搗鼓姑娘家喜歡的種種吃食,就連出自公府的魏婉儀和長於名門族的時都常常惦記。
這會兒輕春風拂窗檻,夾雜青草香。
玉嫵瞧著桌上佳肴,神稍霽。
白瓷盤裏的牡丹玲瓏鮮是用魚片做的,腌過的魚片薄似細紙,微紅略卷,錯疊擺放如盛開的牡丹,甚是悅目。
旁邊則是種種簽子,拿豆腐做皮,裏頭裹著切碎的餡料捲起來,蒸后炸得香人,蘸著酸辣爽口的湯咬下去,或是炸肝,或是,亦有菜蔬、鵝掌、泥,滋味各自不同。
這般細緻巧的菜是玉嫵的最。
三位姑娘圍桌而坐,就著手邊香噴噴的湯和窗外桃花春,慢慢取簽子吃。
有食佐興,令人不快的信國公府也暫且被拋之腦後,轉而商量起過陣子該去哪裏踏青,賞春遊玩。
末了,時才想起一事,道:「如今外頭到都是流言,怕是會傳上好些日子。過兩天北苑的那場馬球賽你還去嗎?」
北苑馬球賽每年一次,是京中盛事。
不同於外頭的球賽,北苑的這場非但有世家公子和年輕才俊比拼,北衙軍和南衙的將軍們也會下場擊球。驍勇男兒們鐵蹄縱橫,流星颯踏,是尋常難得一睹的盛宴。且京中六品往上的員皆可攜眷觀賽,極為熱鬧。
玉嫵過年時就在期待了。
只沒想到如今會出退婚這檔子事。
照外頭那傳言紛紛的架勢,若是到馬球賽場上面,不得要引得旁人圍觀。
俗話說牆倒眾人推,有陸夫人帶頭來踩,那些先前與有過節的,芳心暗許於陸凝暗中嫉妒的,得知退婚之事,必會明裏暗裏的嘲諷,踩上一腳。
玉嫵畢竟年,想想就覺得頭疼。
時顯然也是怕聽見流言蜚語難,才有此一問。
暖風徐徐,玉嫵拿吃完的竹籤子隨手弄瓷盤,心底猶豫掙扎。
片刻后,才輕聲道:「去,還是得去。」
「我也覺得該去。這件事是陸家做得不地道,玉嫵並無錯,怕什麼?若是存心避著,反而人橫生揣測,也遂了陸夫人的心意。咱們偏要去,還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,人知道,咱們玉嫵可不在乎他陸家那點破事。」
魏婉儀姿貌端,春衫雅麗,說話間輕握住玉嫵的手。
的出極好,在公侯府邸里能拔尖。
敬國公府也是當初太.祖親封的爵位,傳了百餘年不曾降到侯爵,不止是因魏家守拙藏鋒,家教頗嚴,更因祖上出過位皇后。還是獨寵後宮,令帝王終不納妃妾,到太子而立時便遜位退,攜妻安尊榮的那種。
這般厚,翻遍史書也是麟角。
且魏氏長壽,乾明帝年時還曾承曾祖母魏氏的照料,頗有。
比起信國公府,敬國公府自然更得優待。
魏婉儀說這話時也極有底氣。
時見狀,不由輕笑出來,「那好,到時候咱們就給玉嫵保駕,看誰敢來嚼舌!」
玉嫵聞言莞爾。
方才魏婉儀那番話說得沒錯,沒做半點虧心事,怕什麼流言蜚語?就算心裏為陸凝的選擇難過,到了這般地步也該深藏起來,不能流半分。
往事已往,在還庚帖和信時便徹底斷了。
陸凝自有錦繡前程去奔赴,難道要陷在舊事裏,平白人嘲笑?
就算再難過,路還是得往前走。
*
馬球會的那天,玉嫵特地打扮了一番。
及笄之年的令姿麗,段窈窕裊娜,細的腰肢彷彿風吹可折,取宮絛系條正當節令的銀線綉,更顯得姿儀翩然。容貌也是京城裏出挑的,時在揚州的溫山水養得白凈,秀眉如遠山綽約,底下雙眸如清泉明澈,顧盼間靈含波。
這般姿容,稍施薄妝便似海棠麗。
玉嫵梳妝畢,對鏡瞧了半天,才深吸了口氣出門。
車馬約在北苑外頭,玉嫵最先抵達。
沒過片刻,時和魏婉儀也到了。
同行而來的還有時夫人和魏夫人。
三家因男人們曾同窗讀書又相投,常有往來,這兩位又不像陸夫人那樣看低韓氏的商戶出,甫一面,便笑容。寒暄過後,夫人們閑談慢行,們則跟在後,時與魏婉儀左右護法似的,將玉嫵夾在中間。
一路走過去,果然引來不側目。
也有低的議論聲偶爾傳到耳邊——
「原就是憑著狐才攀了高枝,還真以為能嫁進公府,大白天做夢呢。」
「陸小公爺是何等人,除了那張臉好看,門第出哪裏配得上?」
「聽說是父親不知死活,跟個犟驢似的,要拿蛋石頭,惹怒了老公爺。果真不是一家人,不進一家門,都是掂不清自家分量的。不是我說話刻薄,天天癡心妄想的人,日子長了總要栽跟頭。」
「鬧出這般潑天的笑話,竟也敢拋頭面?」
議論聲斷續約,夾雜謔笑。
只在魏婉儀和時走近時,才會悄悄低聲音,沒敢說得太張揚。畢竟魏婉儀是公府千金,時是太傅孫,看戲的人里不乏捧高踩低之輩,不會閑得沒事招惹們。
但玉嫵知道,大庭廣眾下的流言蜚語尚且如此洶湧,背過人定有更難聽的言語。
這樣的議論嘲笑,換到誰上都會難過。
但今日若稍微流半分怯懦畏,往後更會淪為笑柄。
這些閑言又是堵不住的,要挨個去計較,跌份兒生事不說,還能被活活氣死。
玉嫵兩隻手了袖,原就細白的手指幾乎失盡,若不是袖隔著,指甲怕是能掐破掌心。竭力不去聽閑言碎語,不去理會周遭針芒般的目,只向雲翳漂浮的馬球場,權當那些刺耳的聒雜訊是鳴狗。
好在馬球賽極彩,沖淡了最初的不悅。
玉嫵的角也漸漸浮起久違的笑。
中場歇息時,三人到涼棚外散步活筋骨,周遭孩子們正興地談論方才打馬球的彩,也不像最初那樣盯著玉嫵了。
沿著青石鋪的小徑蜿蜒向前,清風拂面,春灑滿,近的宮闕樓臺和遠的青山白塔盡收眼底。
時興緻,邀好友後日陪去騎馬。
玉嫵也想去散散心,欣然應允。
魏婉儀子頗為沉靜,不太策馬疾馳,答應了陪倆去,卻是打算在湖畔釣魚。
正商量著,後忽然傳來一道聲。
「鍾姑娘真是心寬,今日竟還有心思來看馬球賽?」細的聲音刻意拔高,分明是故意引人注目,在玉嫵回頭過去時,又道:「這些日鍾家真是出了大風頭,京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議論。聽聞你前兩日傷心絕,閉門不出,如今可好些了?」
說話之間,已笑追了上來。
玉嫵瞧見那張臉,頓時蹙眉。
此名喬拂,是當今喬皇后的侄,喬國舅的掌上明珠。金玉堆里養出來的人,又喜穿艷麗紅,發間赤金釵簪映著,被堆的僕婦丫鬟圍著,極是惹眼。那雙眼角微微上挑,藏著幾分驕矜,亦毫不掩奚落。
唯有足微跛,被曳地的長盡數遮住。
從前跟時不對付,後來又因這跛足對玉嫵記恨在心,兩三年過去,早了死對頭。
此刻高聲搭話,顯然是想落井下石。
沒準兒還過誰的攛掇。
玉嫵下意識瞥向四周,果然周遭貴或明或暗地瞧了過來,神各異。
不由低嗤了下,「傷心絕閉門不出?」
喬拂笑意更盛,「可不是麼,外頭都傳開了,人盡皆知的事,你莫不是以為紙能包得住火?不過這也沒法子,陸小公爺是嫡長孫,從前任便罷了,如今遇了事冷靜下來,就看得清孰優孰劣了。這種事本就講究門當戶對,你也別傷心,哭壞了子不合算。」
「這倒是你多慮了。」玉嫵站在樹影里,目沉靜如水,「八字不合而已,無需傷心。」
喬拂聞言,輕笑了起來。
「外頭都傳開了,何必掩飾呢?承認了不丟人。」
那神態語氣,似極為篤定。
玉嫵亦輕笑了笑,「前陣子京中還傳聞喬姑娘仗勢欺人,險些惹出司,被令堂罰了足思過,所以近來賞花踏青都不見影,想來也是真的了?」
這話轉得太快,喬拂微愣,旋即然而怒,「你胡說什麼!哪有的事!」
「外頭都傳開了,何必掩飾呢?承認了不丟人。」
玉嫵原樣奉還。
喬拂原是覺得機會難得,存心當眾踩一腳,火上澆瓢油,哪料眾目睽睽下反被揭了短?不由漲紅臉道:「那是有人編派的,你在這裏造謠。外頭說什麼你都信,長個腦袋在脖子上,是當夜壺用的嗎?」
「這可就說不過去了。」旁邊魏婉儀適時開口,「怎麼關乎你的傳聞就是瞎說,到玉嫵這兒就是確有其事?玉嫵這些日子與我和阿讀書習字,你連面都沒見著,聽見幾句謠言就信以為真了?」
腦袋長在脖子上,是當夜壺用的嗎?
這句話魏婉儀礙於修養沒說出來。
但周遭的貴卻都記得,甚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。瞧向玉嫵時,也不再是最初跟著喬拂抱臂看戲的姿態了——畢竟,比起來路未必可信的紛紜傳言,魏婉儀的品行在京中向來有口皆碑,的話是頗信得過的。
倒是喬拂連番被懟回去,吃癟的姿態難得一見。
喬拂大怒,狠狠瞪向發笑之人。
等那人了脖子避開鋒銳含怒的目,便轉向玉嫵,似再譏諷退婚的事。
玉嫵卻不知怎的,忽然抬頭看了看天,瞧見有飛鳥掠過,踩得枯枝跌落,隨口就道:「別站那裏了,當心頭頂。」
這句提醒言語溫和,並無半分惡意。
喬拂下意識仰頭上去,只見飛鳥撲稜稜掠過,有一團白的東西掉下來,水滴似的砸在了腦門。下意識抬手去拭,只覺黏糊古怪,瞧了瞧手指,上頭沾著一團灰白雜的東西,分明是鳥糞!
喬拂頓時氣急敗壞,顧不上讓人,惱怒道:「烏!鍾玉嫵你這個烏!」
玉嫵輕聳了聳肩,滿臉無辜。
其實說好事兒也靈驗,可跟喬拂之間有好事兒可說麼?
這邊峰迴路轉,遠,男人立在樹影下,正靜靜著玉嫵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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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,那個獨寵長壽的皇后就是隔壁權臣那本里的鸞鸞~
謝謝晚星的地雷,麼麼噠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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